爱者

#型月 #帝韦伯 #G 魔术师们会说,二十一世纪以毁灭为开端。

  继第五次圣杯战争引来灾难的天火之后,2010年,惯于蜗居时钟塔传道授业的君主埃尔梅罗二世故地重游,到日本冬木出了趟远差,与远坂家主联手将大圣杯解体,自然,也遭到了保守派的大力阻拦。此战艰险而曲折,从它的规模和影响来看,堪称新一轮的圣杯战争。   就在胜利前夜,韦伯独自站在寂寥无人的街道中央。正是夜色最深沉之时,无星无月,路灯已经熄灭,天光却还未亮起,他在这片黑暗之中守护着摧毁圣杯的矩阵。虽然经过了精密的测算,并将范围极力缩小,依然无法将结果整合到唯一,六位魔术师分别据守六个可能的圣杯降临之地点。韦伯守着他的这一个,点燃的雪茄那橙红色的光芒,成为视野中唯一的亮点。   就在他所看管的矩阵之中,大圣杯降临了。提前布置好的矩阵毫厘不差地将圣杯束缚起来,圣杯那剧烈的虚幻之光刺痛了韦伯的眼睛,他不由得紧闭双眼,但圣杯的光芒依然闪耀在他的精神当中,引发短暂的失明。此时的圣杯正被矩阵消磨和摧毁,已经支撑不起愿望的实现,但仍然带来了梦。   在这梦中,韦伯·维尔维特如愿以偿。

  公元前三四三年,马其顿人的国王腓力二世攻破了又一个希腊城邦,返回首都佩拉的同时,带着一样特殊的战利品。国王仪仗的前锋跑得很快,等腓力回到宫廷,这座峭壁上的华美庭院已经上上下下传遍了这个消息。   传令兵的语焉不详令王子亚历山大的好奇心越发炽烈地燃烧起来,他第一个跑到国王面前寻根究底。国王放任他自己去看,犹如拆开节日的礼盒。这原本就是带给亚历山大的礼物。   于是亚历山掀起马车的垂帘,将大半个身子探进去,微弱的光芒从他身后斜射进来,照亮了被捆缚一团的希腊奴隶的脸。亚历山大屏住呼吸,伸手解开了他的遮眼布条。   这个希腊人有墨色的头发和南部人细致的骨架,睁开眼睛是苍翠的绿色,如同亚历山大的母亲,马其顿王后奥林匹亚丝那最珍贵的宝石。除了一年一度祭祀酒神俄狄尼索斯的仪式,轻易不会佩戴示人。在那样的仪式上,王后总会唱起她蛮族家乡的歌谣。   亚历山大想起母亲在仪式中火光摇曳,如梦似幻的面容,不由得问道,“你会唱伊庇鲁斯人的歌吗?”   “我是希腊人,我会唱我自己的城邦的歌。”奴隶懂马其顿语,此时温柔地回答。马其顿语通常被认为是粗鲁的,然而出自他口却显得温文尔雅。   亚历山大对他十分满意,带着他的希腊人在宫殿之中走过。这个希腊奴隶被人牵着捆缚双手的绳子,像牵马一样地被从他业已被摧毁的城邦掳到佩拉,亚历山大为他解开束缚,亲吻他深红色的,发出腐败石榴一般气味的伤口。   同一天伙友团捕捉到一匹烈马,暴烈地打着响鼻,拒绝任何人接近,踹伤了许多个试图接近它的人。可是亚历山大抚摸它,亲吻它,这马竟显得如此顺从。它惧怕脚下的阴影,亚历山大就跨上马背一路奔驰,让它和他一道直视热烈的太阳,而不曾低头。亚历山大为这匹马取名布塞福勒斯,这一天他策马跨出宫殿的东门,后来,他们果然并肩经历征服东方的战斗,直到马儿死于波斯人的流矢。

  亚历山大将马和希腊人一道看作是胜利的象征,但他贵为王子,和区区一个希腊奴隶亲近,令他的老师们不满。好在王子的双亲:腓力二世和骄傲的王后奥林匹亚丝意外地并没有阻止儿子。在腓力执政的早年,曾领兵践踏了希腊人的城邦;如今他希望身为自己继任者的亚历山大能够与希腊人修好,即使只是暂时的。   国王也欣赏希腊人沉静的个性。他在亚历山大的幼年对他施以斯巴达式的教育,沉默而服从正是那以严苛著称的城邦所宣扬的无上美德。有那么一阵子,他甚至要求儿子跟在这希腊青年身边,学习他的缄默。   当然,最终的结果常常是青年的缄默反而被亚历山大打破,而苦笑着在国王看不到的地方,无可奈何地放下记述的蜡板,拿起王子喜爱的英雄的诗篇。他原本的性格并不沉默,只是唯恐开口说话,会惊扰了迷梦。   至于奥林匹亚丝,这只是她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性情之中不起眼的又一个证明罢了。   这个希腊青年在此后的几年逐渐展露出非凡的才能,甚至被腓力招揽进了他的宫廷,在马其顿人之间得到了一席之地。他跟随在国王身后,记录下发生的一切,同时处理大量的皇家文书,沉默而可靠。   在宫廷之中,他是颇受两极对待的那一个,有人唾弃他,恨不能用他肮脏的希腊血统祭祀酒神的金杯;也有人爱他天然的构不成威胁。一个流着低贱血液的人,能做马其顿国王的私人秘书,已经是人生的顶点,他安全,野心就像他的话语一样少。   除此之外,他依然没有失去亚历山大的喜爱。王子给他取名为欧迈尼斯,但他们之间另有隐秘的爱称:“我的希腊人”,欧迈尼斯则称呼他为“伊斯坎达尔”,这个称呼不知来历,也许源自希腊的俗语。   不过,随着亚历山大年纪的增长,“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在一个天性掠夺的人身上,想要保有唯一性是很难的。他甚至在十六岁那年领兵击退了一座反叛的希腊城邦,如果他愿意,可以说城邦里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俘虏,都是“他的希腊人”。   他们并肩坐在宫廷宽阔的白色大理石阶梯上,一起望着日落。欧迈尼斯总是很忙,白天黑夜总有无数的工作,时时在眉宇间露出疲倦和烦忧,只有黄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把每一个日落献给亚历山大,听他说说话。有时候,亚历山大为他的迟到不满:   “我的希腊人,你可不能向国王效忠,你是我的。”他桀骜不驯地称呼自己父亲为“国王”。   “当然。”欧迈尼斯驯服地回答,在白色阶梯上跪下来亲吻亚历山大的手指。他像王后一样对神秘的魔术抱有兴趣,夕阳最后的光芒从他身后汹涌地扑来,这一刻,从他两片颜色浅淡的嘴唇中逸出的,好像是什么牢不可破的咒语:   “我发誓,只有您才是我的王,我愿侍奉于您、报效于您,愿您能够指引我前进;愿您能……让我做同样的梦。”   欧迈尼斯教会亚历山大很多东西。德高望重的哲人亚里士多德远道而来,宴席之间在马其顿的宫廷提起雅典的传统:在那流传了百年高贵传统的城邦之中,年长的男人作为“爱者”,正如字面意义所揭示的,要以无穷的耐心和温柔,将爱这门艺术教给年少者。毫无疑问,欧迈尼斯是胜任的。   亚历山大在这绿眼睛的希腊青年的身体上,初次品尝开疆拓土的滋味。因这个不起眼的希腊人,光芒灿烂的王子所结识的爱的最初样貌,一如他今后征服与掠夺,肆意昂扬的人生。   如果被弄痛了,他便咬牙沉默,苍白的嘴唇上印着轧轧齿痕,就像那些王者铁蹄下无力挣扎的土地。

  亚历山大在欧迈尼斯这里自以为学会了爱,但很快就碰了壁,他后来常常在欧迈尼斯面前提起这个障碍的名字:赫菲斯提安。赫菲的身影渐渐填满了整个黄昏。赫菲与亚历山大一样桀骜,与亚历山大争吵,好像两块璞玉相击,最终打磨成两相契合的样子。   亚历山大从少年时代起就热爱阿喀琉斯的故事,他说自己得到赫菲斯提安,犹如阿喀琉斯得到他的战友、知己和同性爱人帕特罗克洛斯,当年欧迈尼斯曾给他无数次诵读过的伊利亚特诗篇,那歌颂爱人的章节被他一再引用。 “只有你我余生\仅此而已\让我们去攻占特洛伊城\从它的城楼上\取下神圣的花冠。”     欧迈尼斯唯有报以沉默,如果亚历山大要咏唱诗篇,他也会在旁伴奏里拉琴,毫无郁色,因此无人察觉他内心的汹涌。当亚历山大还在幼年时,是欧迈尼斯教他念诵伊利亚特的英雄故事,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要将这诗篇献给他的伊斯坎达尔,那一定是这一段。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哪一边才是真正的梦。在爱里,他究竟是先来还是后到的那一个?   不论是祝福还是诅咒,他们的心总能在这样的时刻如此贴近。

  如果说少年时代,亚历山大好似点燃的火炬,那么二十岁继位以后,更如热烈燃烧的圣火,好像当年普罗米修斯盗火,也是取自他这一簇。他骄傲而荣光。当年他的母亲奥林匹亚丝曾为儿子向神后赫拉祈求的只属于神祗的伟业,一一在他的凡人之躯上应验。   不过,欧迈尼斯是冷的。他依然担当国王的秘书,照料着宫廷。保管军中文书与将领们的报告、记录亚历山大的起居和日程。不过每日跟随的对象从腓力变成了亚历山大,不久之后被国王拔擢为枢密官。   亚历山大常常异想天开,有一次他甚至起意要征服东方的东方,远远超出了他帝国所能控制范围的土地,直到无尽的海域。为了筹集军费,他压榨出国库里所能动用的每一分,又向宫廷中每一个人央借。这个时候,每个人又都两袖清风了。令他咬牙切齿的是,竟然连欧迈尼斯也报以拒绝。   “三百塔伦,就三百塔伦。”他放下了王者威仪,追在后面诱哄他,甚至还像当年那个少年一样撒起娇。欧迈尼斯仍然只是板起脸来说不。   他答应出一百。但那眼神是妥协的,并非如赫菲斯提安一般被他的构想感染,而是出于对他的爱,宁愿白白奉献出金钱。别人拒绝也就罢了,是出于吝啬,或凡人的短视,但欧迈尼斯令亚历山大感到没来由的恐惧:从那眼神当中他知道欧迈尼斯是对的。其实亚里士多德早就告诉过他,脚下的地球是圆的,不存在“无尽之海”,而身为人类,也不应当奢求无尽和永恒——哪怕王后一再地将他以流言包裹成神之子,在寺庙中替他向神后赫拉祈求英雄阿喀琉斯般荣耀的一生。   这恐惧最终被他用怒火掩盖。夜晚,他悄悄骑马潜行至欧迈尼斯的居所,在那木屋中放了把火,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少财富。木料和文书、蜡板都在火焰下呻吟瓦解,只有金属的钱币像被火洗了一遭,铮然发亮。   晚归的欧迈尼斯看到燃起冲天大火,明显已经无法挽回的屋子,有过一刻的冲动,向侧屋奔去,但迈两步就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感到十分滑稽似的,他甚至放声大笑起来。   木制的房屋已成灰烬,这个晚上两人只好草草点起篝火,勉强搭帐篷睡觉。欧迈尼斯劝亚历山大回去,他摇头拒绝,一定要与他一同承担寒夜。拣出的钱币在他们身旁堆成一座灿灿的小山,欧迈尼斯的黑头发已经很长,如丝如绢地披散下来。他坐在银山旁边,好像神话中守护财富的龙。   亚历山大把这个印象说出来,欧迈尼斯微微笑了,伸手烤火,火光映在他深绿的眼睛里,令那瞳仁中仿佛烧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森林大火。但他的神情从来如此平静,看样子火已经烧过,并且熄灭了,现在亚历山大透过他眼睛望见的,大概只是火焰的余烬,对那疯狂之火依然痛楚的回忆。   亚历山大与欧迈尼斯相对而坐,隔着那一簇旺盛的篝火,王者在火焰下的形象更加光辉灿烂,好像正是从火中走来,烈火化成他的金发。两人相对而视,都在对方眼里望见了另一个世界:自己无缘触及的世界。   唯有这种隔膜的感觉,是两人共同拥有的,心灵最贴近的时刻。   “对不起,欧迈尼斯。”亚历山大最终向他道歉。   “没有关系。”欧迈尼斯回答说,“毕竟这件事里,最麻烦的是你不是我。许多皇家信件和报告,都需要你去重新整理副本了,亚历山大。”   他暗暗地呼出一口气,终究是以无足轻重的俏皮话将本心藏住了。实际上这次大火,不仅烧毁了许多军机文件,还将欧迈尼斯写给亚历山大的令人难以启齿的情诗一道付之一炬。以毁灭,以埋藏,以灭失原貌的灰烬,这最珍贵的财产,他终于得以保留。

  欧迈尼斯与赫菲斯提安犹如磁石的两极,跟随在亚历山大身边,一个张扬肆意,一个内敛沉静。两人常生争执。很奇怪,欧迈尼斯是听惯了侮辱和轻视之辞的人,但唯独面对赫菲斯提安,变得格外斤斤计较。   尤其是征战波斯时,为是否继续进军,亚历山大这两位臂膀争吵不休。亚历山大看得出,赫菲斯提安向往着国王所描摹的“无尽之海”的广阔与荣光,而只有欧迈尼斯会停下来计算他们一路走来践踏了多少土地,“无尽之海”的传说好似梦的轻纱,欧迈尼斯则仿佛一个明明困倦至极却依然无法安心入睡的人。   他们最终因为补给不足而回兵。在这一年的终末,腓力时代的老将克拉特鲁斯千里迢迢地从他的行省归来,参加佩拉的节庆,同时也对摄政的权力虎视眈眈。克拉特鲁斯有一副地道的马其顿做派,拜此所赐,他倒颇得人心:他在亚历山大面前还是谦逊的,懂得避开这如有神助的青年人的锋芒。然而在私下里,他与赫菲斯提安之间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欧迈尼斯一向沉默着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一天,他出乎意料地向亚历山大控诉一样私事,赫菲斯提安将他从大帝赐予房屋中强行驱赶出去,而将那屋子给予一位远道而来觐见大帝的乐师居住。   言语之间,他不断地暗示着提起克拉特鲁斯的名字。虽然有些奇妙,但这两人交好,是不辨自明的事实。克拉特鲁斯有马其顿人的作风,却没有他们的傲慢,愿意毫无芥蒂地接纳一个“希腊贱民”。   自然,亚历山大责备了赫菲斯提安。不过到了晚上,他找到欧迈尼斯的营帐,跟他算总账。虽然妥善地照顾了欧迈尼斯的利益,但他始终为对方含沙射影地提起克拉特鲁斯而不满。   “究竟谁才是你的王?”   “是你,伊斯坎达尔。”欧迈尼斯不假思索地回答,继而板起脸教训他,“若非如此,你恐怕要到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明白克拉特鲁斯不是可以招惹的对象。今后该对他客气些。这些事情,你继位之前我就教给过你。不过现在看来,我并没有把你教好。”   这副避重就轻的态度令亚历山大怒火中烧,把他扔到床上,肆无忌惮地弄痛他,甚至使用一些哪怕在娈童身上也未曾拿出的肮脏手段。啊,欧迈尼斯,他在对方汗水涔涔的脸上读出了痛楚,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他说,你固然是我的老师;可你没教会我如何爱你,只是一味地忍耐。你的确没把我教好,因为你自己本来也不是个好老师。   这时候的亚历山大实在太过年轻,他的生命也燃烧得过于热烈了。现在是公元前三二八年,要到三个多世纪之后,耶稣降世,才教诲人们另一种爱的姿态。但亚历山大无缘理解和认识那种爱的样貌了。   他不知道——“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羞耻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他不知道沉默也像钢针,未曾开口,已经先将人的舌头刺得鲜血淋漓。

  三二二年,赫菲斯提安的死令亚历山大失魂落魄。甚至杀光了宫廷中的医师,将他们钉在十字架上。疯狂驱使他下令屠戮城邦,推倒城墙,为死者建造庙宇。他花费巨资打造了一具金棺,一路亲自扶棺下葬,以暴烈的怒火将整个王国搅动得天翻地覆。   不过在抵达佩拉之后,好像这火焰被骤然浇熄了一般,他颓废下来,在屋中闭门不出。欧迈尼斯处理了剩下的一切。晚上去看他,推门见到这个金色头发的青年人坐在床边,那一头灿烂的融化了的黄金一般的鬈发,此时干枯得像稻草。亚历山大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灰眼珠哭得猩红。欧迈尼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放下提灯,与他并肩坐着。   良久,亚历山大才茫然地扭过头来,定定地望着他,这一年他三十二岁,可此刻看起来像二十年前的孩子,迷茫而幼稚。   欧迈尼斯意识到,那无助的面孔跟他记忆当中的伊斯坎达尔并不重合。他记忆中的伊斯坎达尔曾像灯塔一般照亮他脚下的道路。年轻的时候,他只身一人强硬地推开本将他拒绝的魔术世界之门扉,那时他好似荒山行路的旅人,在黑暗中摸索。伊斯坎达尔来了,仿佛太阳升起。   他没有征服王那样的光辉,只能将一盏小小的风灯提起。   “伊斯坎达尔。”欧迈尼斯轻轻地呼唤,好似一声叹息。   这个晚上,亚历山大像个孩子似的在欧迈尼斯面前抽泣起来,诉说他心底的恐惧:赫菲斯提安死得并不“体面”,也许善妒的赫拉的确正回应奥林匹亚丝的祈祷,只是并未许诺,反而从他身边拿走奇迹和荣光,还以褪色而朽败的平常。伊斯坎达尔原来也和他——和时钟塔下弱小的韦伯一样,把奇迹抓得太紧了。   赫菲斯提安犹如国王的身外之身,在他死后一年,亚历山大随之而去。古老的东方国家有个故事,没了心的人到市场问那卖空心菜的妇人:菜没了心能活,人是否亦然如此?   妇人回答:人没了心,自然必死无疑。那人当时气绝倒地。   也许赫菲斯提安正是亚历山大那颗心。   亚历山大那庞大的国土在他生前能够靠巨大的声名维系,但此时已然分崩离析。欧迈尼斯纵然只是一介文官,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得披挂上阵。在他面前困难重重:夹击的敌人(包括曾经的战友,与他表达过友善的克拉特鲁斯和安提柯),缺乏兵力和粮草,无力支付军饷,而手下的军官也唾弃他希腊人的血统,时时密谋反叛。   欧迈尼斯为缠身的事务而焦头烂额,耍尽了花招来稳住他的军队。一天夜晚,他将亚历山大自大流士三世手中俘获、连年行军时居住的帐篷撑开,在其中宴请手下的将军们。   “昨晚,我梦见了国王。”   席间,他娓娓道来。   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这种说法未免太过迷信和荒唐。但将军们依然愿意相信,亚历山大曾经的仆从追逐已逝君王的身影仿佛幽谷的妖精留恋太阳落山前那最后一点余晖。他们相信亚历山大的确在梦中呼唤欧迈尼斯,要他们聚集到他的帐篷中来,像此前无数次那样听他号令。   欧迈尼斯要将这个把戏耍得更逼真些,他为亚历山大打造了黄金的宝座,供奉他生前所穿戴的指环、权杖、盔甲和长袍。煞有介事地,他跪在那宝座前,念起古老的誓言:“伊斯坎达尔,我的王,我愿侍奉于您、报效于您,愿您能够指引我前进;愿您能让我做同样的梦。”   亚历山大死后他很少哭,但现在泪水让普普通通的黄金的色泽也变得刺眼了。在他无数次呼唤他的灵魂时,他没有来,此刻这个荒唐的仪式上,他却真切地见到了那火焰般灿烂的英灵,披挂剑戟,骑着早殁于战阵的爱马,自虚空中浮现出英伟的身姿,向他伸出手来,朗声大笑着说:小子!你怎么在梦中迷路了!上马来,我带你回去——   快要天亮的时候,其他人终于赶到韦伯身边,凌晨苍白的雾气在街道上氤氲一片,圣杯已经在矩阵当中化为枯朽的灰烬,淡蓝色的矩阵光辉也凝固成冰冷的蜜蜡轨迹。韦伯跪坐在地上,一手无力地搭在双眼上,因强光而短暂失明的眼睛正流着生理性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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