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浮桥

#逆转大奥 #德佐 #G 大奥中的男子全靠各地进献而来,有来自乡野鄙陋之地的,行止粗暴,不知以风雅温柔侍奉将军大人,于是便从京都延请公家的饱学之士来开坛授课,讲解经卷文理。右卫门佐就是这么进了大奥来的。后来他一步登天当上总取缔,依然没有放下这份差使。并非单是他事必躬亲的作风和虚荣心作祟,这大奥之中,实在也找不出人相替。公家后来又派了两次人,皆被将军大人所纳,既得如此圣眷,自然是一心扑在将军身上,旁事全不理会的了。 德子自己也爱经文义理,对右卫门佐讲课的事情,平日里淡淡的腔调中显出两分热心,竟拨了一个小合院,专给他做教室和堆放文书。那小院中遍植青竹,有澄澈的流水潺潺而去,很是清幽。 佐不仅能讲,而且知道该讲什么。刚来时开篇第一便讲孟子,下一课却引到庄子。他这样一篇一篇地拆散了,旁征博引将道理喂给学生,虽然拐弯抹角,吞吞吐吐,总能把想说的说了,而且比一味地灌输下去好些。讲课的时候,秋本在他身边协助,然而听了几十年,只听出一个意思。 每月带六是讲课的日子,也并非有什么讲究,盖因右卫门佐在冬月初六上了第一次课,此后就一直沿袭下来。德子有时候来看看,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并不像在众人面前那么排场庄严,多半只是随意着一件浴衣,有时披着搔取,更多时候不披,她那些外帔花色和纹样都嫌艳丽,织着大片的金和红的花样,都是很合适的,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头发更加漆黑如鸦羽。不过,看不出将军大人对这些衣服有什么感想,喜欢还是不喜欢——德子悄悄地,木屐拎在手里,只着洁白的长袜,这样走在木板铺的长廊上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听见衣料窸窣作响,那声音是很轻微的。 她有时会沿着长廊走到佐讲课的广间外头,静静地听一会儿,因为这个缘故,这间屋子的纸拉门总不关上。讲课的时候,佐一面读着经文,一面暗暗地等待那窸窸窣窣的一阵。那声音来了,如果只是停在门外,他就佯装不知,仍照常讲下去;如果德子再往前两步走到门口,阴影遮住了门口透进来的光,这才废卷而起,恭恭敬敬地行礼说:“将军大人,您来了。” 德子走进来,多半是在外面听出了些许不对,就进来据经文的一二条阐述考问他,佐不卑不亢地答了,德子便离去。她还没有把佐问倒过,但那些问题本身已经足以令他的心哑口无言。 五月里,德子在庭中看花看得倦了,是江户移栽来的藤花,品种名贵,一簇簇瀑布样自架上垂下,那浓香惹得德子心烦意乱起来,便走开悄悄地到佐授课的小院中去。就是那一回扑了个空。差人去问,右卫门佐的部屋子,那个叫秋本的、总跟在他身后转悠的不起眼的侍从来了一趟,特地在将军大人面前再拜解释说,总取缔犯了头风,不能授课。 何时开课,本来也没有明文规定,这原在他自由裁量的范围之内。德子也没有追究。但是之后耳中听到的关于这疾病的事情却渐渐多了起来,据说每到夏天总要厉害些,有时几乎严重到不能视事,那诸人就只好听传唤到他房中回话。大典侍与他同样出身公家,较旁人亲厚些,后来就主张进了南洋渡来的烟草,靠这东西才能在发作时好些,但十几年来越抽越凶,渐渐地不能离开。德子听说这些事时,它们几乎已是大奥秩序的一部分了。 旷了一课之后,下一个日子德子在教室里见到了右卫门佐。不管他好了没好,既已劳将军过问,这一次总该起来了,大奥之中,谁也无权让将军大人等待。那时候天色还早,鸡鸣方歇,天色将亮不亮的,日光被窗纸筛了一遍,再落入屋中就显得更加晦暗不明,学生们都未到场,因此,这间坐满了人显得有些逼仄的教室第一次在德子眼中展现出几分空旷。今日或者是个阴天。 德子踏进教室时,佐刚用硝石擦燃了火,长烟斗的一端,火星像夏夜常见的萤火虫一般明灭,火光先是热烈地腾起来二三寸,落下去时再升起来的就是袅袅的烟雾了。这烟雾将佐的面目笼得模糊不清,他把烟嘴衔在嘴里,一只手拿着那烟斗,一只手拈着纸页,低头看膝上放着的一本不知是什么书,大约是今日欲讲的课业。德子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一时之间右卫门佐的动作僵住了,抬起头来看着她,只有无意识吐出的一口白烟慢慢升腾而去。 他的神情之间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马上把烟管放下,行了跪拜之礼。德子说:“右卫门佐,‘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这是何意?” 右卫门佐立即答道:“将欲除强梁,去暴乱,当以此四者。因物之性,令其自戮,不假刑为大以除将物也,故曰微明也。足其张令之足,而又求其张,则众所歙也。与其张之不足,而改其求张者,愈益而己反危。” 烟斗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兀自热腾腾地烧着,德子于是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敲了敲烟管,“你知道此非良计,对吧。” 佐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回敬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德子听了,微微一笑。她把那烟斗拾起来仔细打量,长长的木管子,上着一层暗色的清漆,一头是玳瑁的烟嘴,另一头是默默燃烧的铜烟锅,盛着一抷火,被煎熬得滚烫。德子的动作是很温柔的,她好像感觉不到烫,把手心压在烟锅上,将烟斗牢牢抓在掌中。 将军大人把烟嘴凑在总取缔的唇边上。佐不肯张嘴,她也就不再压抑怒意,猛然将烟嘴捣进右卫门佐的嘴里,横冲直撞地胡乱搅了一通,先是磕着了牙齿,接着烟嘴上的锋利处划破了口腔柔软的哪一处,正像渔民用刀子戳进河蚌的缝隙,把那两片紧闭的壳撬开,终于一注鲜血就随着张开的嘴角流下来,沿着下颚滴落下去。见了血,德子才把烟枪扔下,掼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离去了,那滚烫的烟锅在她手心烫出了殷红的一片。总取缔在身后行礼送她,把没说出口的话和鲜血一起咽下去,然后他就面色如常地起来收拾东西,一会儿学生们该来了。

此事之后,右卫门佐就断然不再用烟草了。到了六月,逢三便该在大奥中纳进新人,长长的队伍排开,德子走在前头,几名扈从跟着:将军的父亲桂昌院大人,柳泽出羽守吉保,还有总取缔的部屋子秋本,这些人也自有一方势力,但现在只好恭恭敬敬地跟在将军大人后面。德子一路上没说什么,甚至多点了两个人。出了庭院,秋本以为她不会再问起了,却忽然听到将军柔媚沙哑的声音,佐跟烟草相伴了十几年,声音还是清澈的,将军大人的嗓音却天生地既媚且酥,也许是从骨子里沁出来的。这大奥之中,无人不爱慕着她。 将军问:“右卫门佐呢?” 秋本于是上前回话说总取缔又觉不好,今日无论如何无法起身了,罪该万死,将军大人容谅。德子想了想,扭头问桂昌院:“父亲大人,您说怎么办?” 桂昌院拨弄着他总不离手的一串念珠,不疾不徐地道:疾病乃是灵台蒙尘,——秋本忍不住在心里骂将起来——心有翳影,他愿意推荐两名高僧来为总取缔念经祈福,驱赶邪魔,不知将军大人意下如何。 善哉。将军大人点了头,就把这件事交给父亲去办。随随便便地把事情抛给了父亲,德子允许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地挽着她的手臂,步伐轻盈地走远了。 桂昌院好佛,他身边有三四名僧人是不在寺院修行,专在旁服侍的。这些人既免了往返山间寺院的劳顿之苦,要筹备起法事来倒也便利。总取缔既不能视事,秋本便以身代之,当天忙了个昏天黑地,到黄昏才得空去探望佐这位顶头上司。他看起来好了些,起码恢复了理智,而且能坐起来接过秋本递来的一盏茶水,抿了一口,就问今日大奥中有何事。 秋本一条条数给他。听了两条他就用手指头揉起太阳穴来。秋本不说话了,多少有些无奈地望着他。 “说下去。” 秋本就翻账本来跟他核对今天的账目,佐伸小指尖沾了茶水,圈出一点来叫他去核查,之后也不用秋本来催,自己钻进被子里去了。他作风一向朴素,房间雪洞也似,床榻上也无甚装饰,只是很费枕头,用着一个,怀里还要抱一个。他现在抱着一个枕头断断续续问秋本各种琐事,秋本说:“大人,这大奥到如今,即使少了您也能勉强运转下去了。” 哪里就有这么安慰人的,十几年的交情让秋本在他面前放肆猖狂了。佐刚有点怒意,又想到,寻常人岂非正是如此,随着岁月慢慢亲近起来,话也能随便说说了,只有在这犹规矩法度将人心吞没殆尽的大奥里是个例外。大奥把他吞噬到如此地步,今后他再也不能离开了。他在被子里望了秋本一眼。 秋本问他要不要茶,要不要吃的,都没有得到回音,想想连吃的都不能叫他打起点精神,虽然知道也在意料之中,但多少令人心情低落。外面打起黄昏的钟来,到了该值夜的时候了,他仍不离去,佐看出来了,叫他有话直说,这才从他嘴里撬出桂昌院和他那班和尚要来关照的事情来。一股脑儿说出来之后,秋本觉得好多了,好像吐出了喉中的鱼刺,他问:“大人,您还有什么事吗?” “帮我把发髻结起来吧。等到明天就没有时间了。” 秋本无奈地说:“大人,稍微把面子放开一会儿不会死人的,照您说的办才恐怕有生命危险。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明天您想怎么着,叫人看见您衣冠楚楚地在这儿坐着,回去在将军面前参上一本,治您装病之罪?” 右卫门佐缩进被子里去了。秋本一直到能听见平缓的呼吸声,才起身离去,他把来时手中提着的风灯点着了,留在了佐的榻边。

第二天秋本平旦便起了,做出种种布置恭迎桂昌院大人座下的和尚们,也不得不进去打扰总取缔,他今天只好被搬东西进来的人夫吵醒了。按照讲经的规矩,在天花板上挂起淡红的纱幔,一直垂在榻边,四张几案,对应的蒲团,按佛家传统焚了香。这香闻之辛辣,大概不利于病情,又说伴着这香念经能够治病,不知是何道理。秋本对佐耳语说:“大人,您忍耐至多两个时辰就好了,方才我见到来唱经的僧大人们,一共有六人,大概是中等规模,两个时辰一定办完了。” 佐多少有点脸色发青地望着他。 秋本替他掖了被角,贴着他耳朵道:“大人,这怎么说也是桂昌院大人赐下的恩宠,您……往好处想想。” 佐从被子底下悄悄伸出手来一拉他的袖子,秋本感受到衣袖的牵动,心下一动。转过头来看佐苦着脸说:“不能找个跟我身材相似的人……替我躺在这里吗?” “不会死人的,您放心。” “你对我就这点要求啊。” 乱七八糟地谈了几句,到平旦之时,僧人们便来了。万幸桂昌院大人没有到,总是松了口气。秋本自有一大堆事情要替总取缔忙,只是宁可绕远路,也要时时从佐们外经过,为了摆起僧人们的排场,纸拉门始终敞开,屋内景象一览无余,因此他能够不动声色地朝里窥看。 这是盛夏时节,没有一丝风,浅红帐幔虽然轻如柳絮,却始终纹丝不动,只有那么一两次,病人起身要吐,或者喝药,又或者一时清醒了些,看见哪个在旁边晃悠的闲人,出言呵斥对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样的时候,帐幔才微微波动,犹如红色水面上的涟漪。越到屋里,越是烟气缭绕,十分闷热,病人汗出得犹如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着人换了两次里衣。僧人们始终在住持僧人的带领下,一丝不苟地敲着木鱼,诵经之声犹如一片扰攘的空气,在这间因种种布置而空前狭小起来的房间里浮动着。 德子来了一次,只驻足片刻便离去了。她今日穿得极艳丽,由于天气炎热,着的是薄纱的衣服,水红淡粉的覆了七层。就连和尚们都借着幕帐偷眼去看,出家人像这样怕不是要下地狱的。 好容易熬到了晌午,热得蝉鸣声也低下去,只有唱经的声音始终不肯停歇,右卫门佐在被子里翻覆了两次,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是悬在丝线上似的,由旁边服侍的佣人传达给和尚们,再由首领的和尚亲自伏到他耳边听话。他说:“请大师出去用午膳吧,今日辛苦了。众人也都退下去做事。” 和尚霍地坐直了,一边摇头一边噜噜苏苏地说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法华经要念满二十遍才够。 方才已经用尽了右卫门佐最后一丝理智,秋本只是在外面听着也觉得二十遍吵也吵死了,更何况他在病中格外暴躁些。总取缔勉强撑起来看看周围除秋本外再无旁人,而在秋本勉强是不需伪装的,于是恶狠狠地说: “滚出去。” 和尚被这话吓了一跳,他常年跟随桂昌院,养尊处优,那里就尝过被呵斥的滋味,一时也不知道反驳,只悻悻地退了出去。外边有人等着,挂心地问道总取缔怎么样了。这和尚瞎扯了几道,说他被邪魔缠住,头脑昏聩,经文也是听不进去的了。云云。云云。 秋本进到帐中给他把熏香熄灭,一边扫着落下来的香灰,一边忍不住暗笑总取缔大人的这份厉害。佐疲惫地翻过身去,不愿看向外面,不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几天秋本受累,每晚要多起来巡逻几次。敲二更时,他因已经太熟悉这一带的道路,并没有提灯,而是借着月光行走。走走停停,到了右卫门佐的房门外,可巧就在这个时候见到一个人影,慌里慌张地从廊下钻出来,把房门推开一条狭缝,钻了进去。秋本隐身在侧,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那纸拉门没关严的缝隙中传出来:大人……我……爱慕总取缔大人已久…… 右卫门佐从不安的梦中醒来。醒来看见月光从门口的狭缝溜进来,心下一松,甚至还感安慰。紧接着就意识到把他从梦中唤醒的是什么。几天前,他还跟这个人见过面,对方告诉他他院子里的梅花绘纹墙纸发霉了,可不可以换新的。他请他去看院中的真梅花,就连真正的梅花,树根处也生着苔藓。现在,几年前将军临幸山部家时带回来的阿敏,正跪坐在他的榻边,低低地絮说着荒唐话。 “我初到大奥就见过了大人,您手中擎着败落的梅花枝唱歌。那时候,我就爱您了。”他又喃喃地道:“过去的日子是怎么过去了的?这几年,我的确尝到了。难以排遣的昨日和今日的滋味……” “大人爱着将军,对不对?可是将军是所有人的将军,不可能在您掌中起舞。正像您是全大奥的总管,不可能为我所有一样。大人……您病了,您做了许多梦,其中或有荒唐的,忘了它就好。” 他轻柔地拂去被汗水黏在佐脸颊上的发丝,皮肤还因发烧而滚烫,但是他并不在意,就着汗水的咸味把这张脸、这苍白的嘴唇吻了又吻,然后就钻进被中去了。那里是比皮肤更滚烫的。 秋本后退了一步,在月光照耀下,纸拉门上渐渐升起黑色的剪影。两个交合的人形。他咬着牙。此时闯进去,像什么话呢?难道他是受辱的丈夫,来捉拿不忠的妻子?此时闯进去,要叫右卫门佐第二次受辱吗? 他悄悄隐去,在自己房中枯坐到三更,这才伴着打更声提起油灯,走到总取缔的房中来,假装是巡夜偶然到此。佐清醒着,对他说: “那时候,为什么退去了呢?” 秋本把油灯放下,把他支撑起来,说:“我带您去洗洗吧。西院有处温泉,很偏僻,平时没人的。” 佐什么也没说,任凭他摆弄,连拖带抱地到了泉水中,腰带本来已被扯去,衣服已经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因此很容易就除去了衣衫,滑入奶白色、蒸腾着雾气的泉水中。 秋本自己也下水来说:“那里也请让我帮您吧。” 他摸索着将手伸到下面,几乎像水一样柔软,不信竟有固形。他轻轻一碰,稍微打开一点,便有被泉水冲刷融化了的粘稠液体落下来。佐十分激烈地向后一靠,想要摆脱这种触碰。他用那样的眼神望着秋本,仿佛在说你也是一样的吗?这是秋本在今后许多年里都无法忘却的眼神。 秋本叹了口气,把双手从水中伸出来,撩水拍了拍他发烫的脸。说: “大人,我在老家的时候,家里有田地、牛、猪,还有妹妹娟代。虽然也清苦,但日子过得很安稳。我在人生的开端就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了。可我终究还是到大奥中来。大奥中的男子,一生一世都无法从中逃脱。我把自己关进这个牢笼之中,是因为除了娟代,我再也不想拥抱其他人了。” 他叹了口气,“大人,您应该明白的啊。我向您扯了那么多年的谎,今天坦白了。您把我当做安全的所在吧。” 他们不再说话了,秋本沉默地做着他手上的工作。 这件事情之后,又过了一旬左右,佐慢慢地好了起来;就在那一月将要过去的时候,忽然传说阿敏御中葛失足跌进池水里溺死了,清晨被总取缔派去打扫那半荒废的温泉的下人发现了他漂浮在水上的尸体。他怎么会想到那种偏僻所在去的呢?

他再见到德子,是在五月节的晚上。这是女儿家的节日,提前一二天捕了大批的流萤,盛在白缎子的布囊里,高高地挂在树梢和屋檐上。总取缔亲手做这份工作。微微的绿色光芒像鬼火似地在大奥中点燃了。他站在梯子上向下伸手,等了一会儿,还不见秋本把下一只布囊递上来,于是扭头看去,却见到德子站在梯子下,吓得他脚下一滑,险些一头栽下去。他赶快爬下梯子,对将军行礼。 将军问:“挂萤灯做什么呢?我早已不是姑娘家了。” 她今天穿着洁白的和服,袖口和裙角处有细密的浅色刺绣,行动时那些隐秘的图案就在光下闪烁。她扬起脸去看那绿色的萤灯,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天真。佐看得入神了,就在这一刻恨不能为她在天下的每一片国土每一枝树梢上都挂起萤灯。 德子带着寂寞的微笑,轻轻叹息着说:“多可惜。就这样在小小的布囊里飞舞、燃烧,最后默默地死了。” 就在那一刻,右卫门佐将手中的那只布囊松开,数以百计的萤火虫四散飞了出来,那么多颗星点之光,一瞬间将将军美艳的容颜照亮得如此清晰。转瞬之间,萤火虫飞去,两人又陷入更浓重的黑暗里。 在这黑暗中,似乎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 布囊从右卫门佐手中滑落下来,跌落在草丛中,他静静地上前了一步。德子猛然转过身去: “我早已不是姑娘家了。” 可是,右卫门佐依然温柔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从身后拥抱了她。啊。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只要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就得到了无比的满足。我又何尝不是不愿再拥抱别的女人了呢?所以让我抱你吧。我把自己卖进了大奥,为此才得到拥抱你的入场券的。 他看不见德子的脸,德子就以两手掩住面庞,无声地哭了。

此后多年,右卫门佐并未来过德子梦中,于是她知道,他是暗暗怨恨着她的了。 德子退位的那一年,朝野中倒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大奥前台幕后悄然进行着权利的交替。倨傲的将军褪下华服;不可一世的总管则换成了沉默稳重的秋本。他在右卫门佐的身后做了几十年的影子,现在人们发现,这影子也有清晰的面目和脊梁。 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引起骚乱。右卫门佐的大奥法度稳如磐石,在他身后还将如一件不生锈的机器一样持续运转。德子脱去了将军的华服美饰,最后一次走在那回廊上,木头已经不如右卫门佐在时鲜亮了,年岁渐增,踩上去也开始咯吱作响。她走着走着就想起这些事情:生老病死,他们是各得其半。 如此说来,两人加起来就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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