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尝一滴蜜我便死去[08]
#摩登三国 #虞瓒 #G #一滴蜜 越往北走,道路两旁越发空旷了。幽州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落雪,薄薄的白色覆盖在屋顶和地已经收割过的麦秆上。 不过这一带天气是很多变的,这个下午的阳光倒还好,暖烘烘地,并不刺眼。他们的车终于徐徐驶下了高速,走到了没有路标的乡野地带。公孙瓒醒了,就支棱起来帮他指路。这地方他七年前来过一次,现在还记着。 刘虞随口一问,“伯圭当年是来这里做什么?” 公孙瓒把嘴一撇,说,“关靖这小子非拉着我去呗。” 关靖是他在白马军中的副官之一,年纪比他稍小一点,为人很机灵,嘴又甜,常跟在他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的献殷勤,出出馊主意,被其他将士私底下称作马屁精。 刘虞随口说,“这样的人,去经商倒很合适。” “当然,他家里本来就是行商的。这不是要服兵役吗。家里大哥被分到前线我麾下来。” “那——” “就是你想的那样,按理说,这时候只要在家里舒舒坦坦地坐着,顺便祈祷大哥随便中个飞弹流矢死得干脆点就好了,可是家里更看好长子的能力,认为要是哥哥不幸战死了,做弟弟的没两年就该把家产败光了,所以就让他代替哥哥参军,或者说送死吧,那会儿胡人攻势疯狂得很。” 刘虞对这些没什么概念,那时候他在研究所,监造那些杀伤人命的武器,唯一沟通外界的资料就是报纸。他既不明白报纸的意义,也不明白那些武器的。但是看了公孙瓒身上的病痛、他对一切都怒目而视,哪怕在自己家里都时刻保持警惕的样子,就能明白几分。 “你说的朋友,就是他吗?” 公孙瓒看着窗外景色,“当然了,不然还能是他那倒霉哥哥吗?顺便一说,这是田楷——我另一个副官——信里说的,关靖的大哥,和他的父母两年前去谈生意 路上因为车祸去世了,都没活过他这个行将就木的残废。” 他接下去讲关靖的事:关靖是被人使了手段,硬塞进军队里来的,心里很不服气;晚上轮到他站岗,他擅自离开,闯进公孙瓒的营帐里去,一个在被放弃的时刻明白了世界的残酷的人,他在公孙瓒面前揭发了自己的家人,并且痛哭流涕地要回家去。 公孙瓒冷笑着问:“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怎么回去?” “我……我骑着作战用的摩托回去!” “摩托是军队的。” “那……我等两个月以后,跟补给的军需队回去。” “军需队不会把你带回家的,他们还要沿着防线继续往北方去。” “我走!我用脚走行了吧?将军!我走回家去。” 这时候外面警铃大作,原来关靖没在岗位上,换班的士兵发现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拼命地吹响了号角。公孙瓒出去看了一眼,简直无可奈何地直叹气:这就是分给他的部队,一帮吓得脸色煞白,哭喊着要回家的小孩子。 他忘了自己那一年也才二十岁,没人给他赐字、行冠礼。 等他出去把那个姓田的臭骂一顿之后再回来,关靖已经不见了。 他把部队交给严纲,自己追出去,心里已经做了被撤职处分的准备。严纲比他年长,资格老得多,却屈居他之下,心里不平,他大可以在身后立刻向上报告长史公孙瓒擅离职守,或者再加上包庇欺诈犯,按军法处置严格点可以直接把他抓回去枪毙。 不过那时候管不了这么多了,公孙瓒只是不想让一条人命空掷在一天要被交战双方空中巡视八百遍的旷野上。他骑着自己的“白马”,军人们对自己坐骑的称呼,在原野上转了半晚上,总算把关靖给找着了,这孩子躲在一块大石头底下,公孙瓒猛地伸手过去扯住他领子,把他吓得嗷嗷大叫起来。 “别喊。跟我回去。” 当时的场面诡异极了,公孙瓒面沉如霜,骑车一路往大营疾驶,关靖坐在后头呜呜地哭,把公孙瓒哭烦了,真想把他扯下来痛打一顿。 “你就这么想家?” 关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呜咽着点了点头。 公孙瓒是真不明白,“难道不是你家里人把你送来的?” “是、是啊。” “你不恨他们,还是想回去?” 关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答,“是,我想回去。” “也不是不可以。”公孙瓒说,“别搂我腰。你可以向上面打报告啊,报告书我好心帮你写好了,然后呢,把你爹妈大哥全抓起来军法处置,兴许判你个从犯,也刺个字、砍条腿什么的。然后你就可以回去了。只是我不明白,这样你家里都没人了,回去干嘛呢。” 关靖又哭起来了,简直是嚎啕大哭,吵得公孙瓒耳膜疼,他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关靖就呜呜地说,“我知道了将军,我知道了将军。“ 这臭小子吵成这样,气得公孙瓒刚到营地就把他一脚踹下车,开始撸袖子,反正不管上边准备把他怎么样吧,他得先把这狗东西揍一顿。 严纲就在这时候走过来,公孙瓒斜着眼睨他,“怎么,你也想打一架?“ “不。”严纲说,朝他敬礼,着实把公孙瓒吓了一跳,“感谢将军的信任,严某谨记在心。” 说着就顺手把公孙瓒的车提走安置好了。后来在那里,白马义从的美名诞生的地方,他用自己的脊背替公孙瓒挡住了倾颓的柱梁,尸体没能带出来。 那一年他们前线军人难得的休假时,关靖还邀请他,反正将军也没地方去,不如就去我家吧,啊,老田,你也去。 严纲敲他一个栗凿,“怎么说话呢!“ 公孙瓒倒无所谓,就真的跟关靖回去了。田楷开车送他们,直到远远地看见那座白房子—— 就是那座白房子。 要不是公孙瓒说明,刘虞还真看不出来它曾经是白的,历经多年风雨,这座房子的外墙墙皮已经大片剥落,还保留的一点也泛着黄色。两个人长驱直入地把车开到了铁门前,跟其他的四五辆车并排停在一起。 走进去是空无一人的大厅,接着是幽暗的长廊,关靖家靠灰色产业一夜乍富,这房子外面看着仿佛是个危楼,里面完全是暴发户装修,搞得金碧辉煌的,公孙瓒一路走一路吐槽。啥啊这,怎么能在客厅里摆个关公像,我看关靖跟你一样审美有问题。 刘虞说审美这回事我自己也没办法呀,伯圭。我无论如何都觉得你很漂亮。 公孙瓒难得地被他噎了一下。 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里,传来鼎沸的人声,推开门果然见到里面乌泱泱的一片人。他们进去时,一堆人正围着关靖坐,听他喝醉了说大话一样地道:“这有什么?啊?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这辈子值了!我——“ 一抬头看见公孙瓒,他半截话掉在地上,屋子里霎时安静得像块冰。接着热烈地爆发起来。 这些人坐着的时候感觉不出,齐刷刷站起来,刘虞才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穿着边防军的白色制服,只是没有肩章,退伍时都摘下来了。帽子船似的挤在小茶几上。大家一齐向公孙瓒敬礼,喊他将军。这些就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都出去,让我跟关靖单独待一会儿。” 大家沉默地服从,鱼贯而出。刘虞跟在他们后面,并且关上了门。 门还没完全阖上,刘虞透过门缝,见到关靖一瞬间完全卸下了刚才义薄云天的架势,扑过去拉着公孙瓒的袖子,涕泗横流地说,“将军!我实在不想死。可是——没办法,太疼了。当初报名的时候还以为是利索一刀。我要当逃兵啦,将军原谅我。” 公孙瓒说别哭了!怎么又哭,高兴点,我来给你送行…… 砰地一声,门阖上了。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家旅馆下榻,叫了一点菜。公孙瓒精神还好,喝了一点薄酒,跟刘虞接着讲那时候的事。他们远远地看见了那座白房子,一路上兴高采烈的关靖忽然连嘴唇也一起哆嗦起来,喊道: “回去!回去!快点掉头!” 田楷诧异地看了关靖一眼,什么也没问,就真的掉头走了。那两天珍贵的休假,他们仨找了一个破旅店喝酒,酒里掺了水,为此把老板骂得三孙子似的;混混沌沌地把假期消磨了过去。 刘虞一面听,一面替公孙瓒把外套挂起来,衣袋里偶然间掉了一样东西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他捡起来,看清是一剂针剂,手一抖又摔在地上,玻璃管摔得碎了一点。 他仰起头来问公孙瓒那是什么。 “安乐死的药啊,”公孙瓒顾着吃菜,“关靖今天塞给我的,他搞到两份。扔了吧,我用不上的。我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就从人生里逃开。” 他未必就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于是刘虞就知道,这支针剂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教他转过脸去,一眼也不敢看。 晚上熄了灯,刘虞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打扰公孙瓒。他想搂住公孙瓒,又担心手臂对他而言太沉重了,只能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轮吴钩似的月亮,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一点也不敢想未来的事,也没有多少未来给他想。忽然,身后传来公孙瓒轻轻的一声: “这个时候,关靖应该已经走了。” 刘虞转过身去,紧紧地抱住他。他的头发里有凉夜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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