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尝一滴蜜我便死去[10]
#摩登三国 #虞瓒 #G #一滴蜜 人一个接一个地从名单上划去。公孙瓒好像被抽走了生气一样慢慢垮下来,但是他的脸色反而变得更好,脸颊上有淡淡的粉色,看起来相当健康。刘虞在书上读到是因为放射性物质令血液渗进皮下组织里。在他身体中正进行着一场山崩般的溶解。他会无论去干什么都等着刘虞抱,把无能为力修饰得像在撒娇。 而田楷走了大概两个月,即再折返,宛如魂兮归来。那是晚上,刘虞当时正跟公孙瓒肩靠着肩、头挨着头,在客厅里看一个无聊的肥皂剧,男女主人公为了几个钱吵得身心俱疲。公孙瓒其实看不大清楚电视画面,只不过这种无聊的剧本,光是听听对白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刘虞说,“他们不像爱人,倒只像是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公孙瓒笑他,“刘伯安,你幼稚死了。” “我们不就是这样吗?” “那是因为时间太短,我懒得跟你吵而已,怪累的。”公孙瓒慢慢地说,“在一起过日子哪里有不吵架的,我不仅想跟你吵架,还要跟你打架,一路打到楼底下去。” “我可打不过你。” “算你有自知之明。” 其实他们不是没有吵过架,当刘虞从枕头底下、床头柜里——这倒不是因为公孙瓒对藏匿违禁品的想象力匮乏,而是他只能够到这些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杜冷丁、吗啡,或者类似的东西,不再是药片,而是纯度越来越高的针剂时,他终于忍不住出言劝说,并且很快演变成了一场争吵。 “你会上瘾的。”刘虞说,“以后可怎么办呢?” 公孙瓒反唇相讥,“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以后?” 他懒怠讲话,张嘴就往刘虞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隔着衣服依然给他咬得渗出血来。他好像一个被关在地狱岩浆里的人,只能从里面扑腾出炙热的火星。这伤口没来得及处理,后来就留了疤。公孙瓒有一天看见了,就满意地指着那月白色的痕迹说,很好,不准忘了我!你今后每当看到这痕迹,就会想起我。 刘虞妥协了。 ——两个主人公吵闹一会儿,恰好跑到了教堂门口,这两个无神论者又在此饶舌,公孙瓒说,“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吧。” “不会的。” “怎么不会,我杀人太多啦!如果能多活几年,继续服役,一定还会杀更多的人吧。那会儿我杀人用的都是达姆弹,打进人身体里会炸开花,不仅取不出来,还会把内脏都搅碎……咳,就跟我现在一样。你呢,就是那种标准的好人,要上天堂的。” “隔得真远啊。天堂会这样折磨人吗?” “也没关系。到时候,我还是领着白马军去找你,天堂和地狱之间总有阶梯的吧?不然,把人间放在哪儿呢?只要有阶梯,走十年、一百年,无论如何我总能走到。” 敲门声就在此刻响起,三短一长,咚咚咚,咚——刘虞从沙发上拽了一个大抱枕来给公孙瓒垫着,自己起身去开门。门外空无一人。 刘虞疑惑地张望着看,甚至还探头朝楼底下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只有被惊动了的声控灯寂寞地亮着。他正打算关门,一低头却看到脚底下,门口的位置,放着一个盒子,像个小骨灰盒一样地停在那里。 刘虞把它捡起来看一看,是个塑料饼干盒,上面还有没有撕干净的标签纸。盒子是半透明的,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放的是几枚军功章。 他的心狂跳起来,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公孙瓒的眼皮懒懒地垂着,看上去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而且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刘虞第一反应是要把这盒子扔了,免得公孙瓒看见。可是他想到这是田楷珍贵的东西,实在下不去手,只好躲躲闪闪地把盒子掖在怀里,往屋里走。 “拿来。” 刘虞触电一样回过头,强颜欢笑着说,“怎么了伯圭,演到哪儿了?” “把东西给我拿来。”公孙瓒说,他的拳头握紧了。刘虞还愣在那里不动。 “我叫你给我拿来!” 刘虞只好走过去,走到沙发前面,在公孙瓒面前蹲下,电视里同时上演着浪漫的画面,男主人公在女主人公面前单膝跪下,说,“你愿意戴上这枚戒指吗?” 刘虞打开了盒子。 这时候才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地写着:将军,帮我保管。 公孙瓒望着那一行幼儿园涂鸦一样凌乱的字迹,他的眼神看起来可怕极了,仿佛里面燃烧着一簇火焰。嘴唇哆嗦着,胸膛也剧烈地起伏,仿佛有一句呐喊卡在他喉间。但是张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呕出一汪鲜红的血液,滚烫地洒在刘虞手上。 刘虞赶快把盒子扔下,张开手臂去拥抱他,在剧烈的咳嗽、血沫和触目惊心的深红色内脏碎片之中,公孙瓒断断续续地说,“给我……捡起来,好好……放着。” 刘虞赶快把盒子捡起来,放在沙发上,血液迤逦浸透了地毯和沙发上的布料。刘虞几乎狂乱地说道,“伯圭别说话了好不好?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公孙瓒果然没有再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接着便闭上了眼睛。刘虞赶快去打急救电话,擦去到处都是的血迹,给公孙瓒披上大衣,手抖得几次没扣好扣子。只有那个电视还自顾自地响着,女主人公说她愿意。 刘虞在急诊室外呆呆地坐着,灯已经熄了,可医生不让他见公孙瓒,他就这么坐在外面等着。后来天亮了,人多起来,他不好占着地方,就一挪再挪,最后挪到吸烟室去了。虽然他不抽烟。 吸烟室里只有一个短头发、戴眼镜的男人,穿着件白大褂,是个医生。他急匆匆地走进来,挣命一样地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把刘虞呛得一顿猛咳,他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人,吓了一跳。 “我靠,这儿还有个人呢!不好意思啊兄弟,来一根?” “谢谢。”刘虞低声说,从递过来的烟盒里抽了一支,那人给他点上,怜悯地看着这个显然不会抽烟的人被重焦油烟呛得要死要活。 两人攀谈起来,这位医生名叫陈宫,其实并不是专职的医生,而是生化所的研究员。在这所机关医院里说话大可以敞亮。陈宫来为他的研究寻找一个……志愿者。哪怕是将死之人,受了损害到公孙瓒这种程度,几乎像在活着时就开始腐烂的人,假如实验成功,也许还能活下去。 虽然必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是也许能够活下去。 “也许吧。”刘虞疲惫地低声说,在烟雾缭绕之中,已经显出了浓重的黑眼圈。“你要是去跟伯圭说,他兴许会答应的。为国家披肝沥胆直到最后一刻,不是军人的职责吗?况且他功名心那么重。对,我想他会答应的,但我不答应。我不要他再遭罪受苦了,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陈医生,请你不要去对伯圭提起这件事,谢谢你。” “我去看看能不能探视了。”陈宫说着,推门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回来告诉刘虞可以了,刘虞到了走廊上,被清冽的空气一激,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多么重,他隔着玻璃往病房里望了一眼,决定还是先回家帮公孙瓒取点东西。开车到了自家楼下,是正午时分,从人家的窗户里飘出炒菜的香气,刘虞梦游一样地走到三楼的拐角处,停了下来,隔着窗户向楼下望去,万物都披着一层薄薄的银白,望之令人生寒,只是如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有锋利而漂亮的眼睛,裹着黑色大衣,间或露出一点雪白的皮肤,整个人仿佛一柄归鞘的利刃,从楼上走下来,把他上吓一跳;然后像一杯冰凉的酒一样温暖他的人生。 他挑拣了一点衣服,然后把银行卡带上,就回到公孙瓒的床前坐着,进去的时候又看见了陈宫。大概五六个小时之后他苏醒过来,对刘虞说,对不起,把你的地毯弄脏了。 “是我们的地毯。”刘虞说,“不要紧,我会刷。你想回家吗?” “死在家里!真够晦气的,亏你想得出来。” 刘虞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公孙瓒在家里死去,今后刘虞该怎么面对那间屋子?他希望他们的床只是他们依偎着说情话的床、他们的地毯只是并肩挨着看肥皂剧的地毯、他们的茶几只是分食一盘粉蒸肉的茶几…… 公孙瓒抿了抿嘴唇,刘虞立刻紧张地问道:“你要……用一点吗?那个东西。” 对方闭上眼睛说,“一天睡二十个小时……我是土拨鼠吗?” “做土拔鼠也没什么不好。” 护士这时探进头来说先生,探视时间结束了,病人需要休息……而且你带来的东西不能拿进来。 “不能拿进来,可以带走吗?” 护士诧异地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要带走什么…… 刘虞便弯下腰,从枕头上捻起公孙瓒的一缕头发,剪断了,握在手心里。他后来把这缕头发放在公孙瓒盛军功章的盒子里,仿佛那也是一枚勋章。“我今晚再来,伯圭。” 公孙瓒打起精神来说嗯嗯嗯,滚吧!我要睡觉了。 其实刘虞哪里也没去,就在外面的长椅上一直坐到晚上,陈宫从他身旁走过好几次。当晚月色真美,公孙瓒倚在床头,如银的月光下彻,落在他脸上,好像一层面纱。在神话中,有些民族会为死者蒙上面纱,宛如新娘。 他披着外衣,对刘虞伸出手来说,“过来,现在我要说遗言了,你听着。” 刘虞说好,我听着。他们就钻一个被窝,头挨着头,脸贴着脸,耳鬓厮磨。公孙瓒说话的声音很轻,唯恐被其他人听去了一样,呵出的气息扑在刘虞脸上,“我可要说了。” “嗯。我听着。”刘虞也轻轻地用气声说。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公孙瓒笑了,“你从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花言巧语。抱紧一点,有点冷。” “太冤枉我了。”刘虞说,“这分明是实话。” 刘虞抱紧他,伸出一只手去调高了空调温度。他知道如果公孙瓒说有点冷,那把整座火山搬给他也不为过;就像他知道在他说疼之前,已经先把牙关咬碎;如果他说喜欢,就一定是特别心爱。如果他亲吻,心里却是在渴望足以把人格碾碎的性爱。 可是他说刘虞的嘴唇带着甜味。不对。比起他应得的整座宝山,这仅仅是一滴蜜;然而尝过了这一滴蜜,他便要心满意足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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