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门关

#电视剧神医大道公与传统神话故事混合内容 #瘟夲 #G 丑时,夜露落了下来,瘟君从屋檐上往下望,看到吴夲还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凝结了露水的叶子。这已经是第九十九个晚上,每次都能看见吴夲坐在这里,而且今天的黑眼圈好像又重了点。夏天已渐渐过去。

今天他终于忍不住落到地上,做一副漫不经心状:师弟,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也不欢迎我?

师弟眼睛抬也不抬,说:我已经等了你九十九个晚上。瘟君十分不信:你甚至都不正眼看我。那好吧,你等我做什么?必然是有求于我,说吧,你总得先开口,然后我们再谈谈价码。吴夲把掌心摊开,两手空空。你看,我而今什么也没有。我也什么也不想要。

瘟君走到小石桌前,吴夲的茶已凉了,他也拿过来就喝。喝完一杯凉茶,终于忍不住问了:这草有什么稀奇,你一直盯着它看?吴夲终于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瘟君明白,师弟纵然失去了一切,总算还保留着一个谜。他们相交数百年,每一次瘟君都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他自己公布答案。何况吴夲并没有失去一切,他依然有潜心经营数百载的这座药堂,虽然神仙开的药堂和凡人开的药堂是有区别的。仙术可以无视牛顿第三定律,凡人却要一分一毫地计算成本。不过吴夲总算没有全输,至少他所看重的东西实际上一件都没有失去。固然有他看重的东西实在太少的缘故,但也足以让瘟君赢也赢得有种菜里没放盐的感觉,只是撑得恶心。

吴夲终于开口,慢慢地说:这不是草。

瘟君说,我认得,这是药材嘛,防风草。接下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生草药性备要》中说:性温;止痛,壮筋骨,消风散热,去毒疮,除疮骨疼痛。祛风湿壮筋骨乌须明目洗痔疮洗疳又去肿……说着就要手贱,抬手去揪它的叶子,吴夲把他的手打开了,瘟君是在这一点小事上也要和他对着干的,和他拧着,一定要抓一把扯一下。为着不让他祸害自己的药材,吴夲就将两手伸出来,捉住瘟君的两手。对方果然不动了。他毕竟是知道怎么整治瘟君的。

瘟君洋洋得意地说:师弟,你是个凡人了,在夜里坐这么久,变得这么凉。做凡人,你不习惯了吧?

须知百日之前,吴夲被他告了一状,玉帝也一直觉得他说话不好听,预备找机会整治一下,现在瘟君给他手里递了刀,他拿过来捅得从善如流,对吴夲说:要么除去这两个小妖,我们就当无事发生,如果你一定想不开要收两个妖魔做徒弟,天家威严在此,必然不能让你胡来。吴夲说,既然如此,我不做神仙了。玉帝本意只是想敲打敲打他,想不到他存心要在豆腐上碰死,很是吃了一惊。吴夲静静地说:我愿剔去仙骨,在下界做一介凡人,没有自己给自己做外科手术的,哪位代劳?

玉帝就凌空一提,把他的魂魄提了出来,在旁边放着,让他看太白金星拿刀出来剔骨头剜肉。玉帝说:看看,真吓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吴夲说:您别哄我了,幻术撤了吧。继而就一阵天旋地转,落回了血淋淋的肉体当中,被割得七零八落,毕竟尚有道行,还未死,趴在云雾里喘气,眼睛湿漉漉的。玉帝说:再在天上耽搁必死无疑。着太白金星把他送下界去。太白对着地上一滩东西犯难:抓一把全从指缝里漏了,实在难以收拾。最后回家找了一个炼丹的锅,盛着端下界去,一边腾云驾雾,对吴夲说:老弟,你想去哪儿?吴夲还剩一口气,说:您快点吧。我想回家。太白来在了慈济宫后院,后院里花花草草,先是把他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吴夲痛得嘶嘶喘气,眼神示意角落里的水缸,太白又把他拢起来在水缸里,往水里化了一颗丹药,扒着缸沿问:还要不要点水?吴夲咕噜噜沉下水面,没有回答,他也就走了。

吴夲在水缸里温养着,瘟君来了,往水里滴自己的血,嬉皮笑脸地说:师弟,你再化形不知道化出个什么,现下有我的血,不知是否会长得像我。吴夲懒得理他:他又不是妖精,谈何化形。眼下只是不想出来罢了。瘟君喋喋不休,他觉得还不如出来,就站起来迈出水缸,瘟君惨叫一声:师弟!三纲五常啊!捂住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看。吴夲不紧不慢,扯下头顶挂着的布幔蔽体。就在这时,打外边吵吵闹闹地一阵人声,三红拿棍追着任二举打,追到后院,二举看见他,大叫一声师父救我!躲在他后面,三红看见他一愣:大哥!这些天你上哪儿去了?

瘟君已经一阵青烟地消失了,三红劈里啪啦地说你可急死我了!黑龙白虎说你……还没说完眼圈红了。吴夲只好把话咽回去,改口说,没什么,不过是下了朝太白金星请他喝酒,醉了三个时辰,就是人间三十天。三红破涕为笑。大哥你的酒如果还没醒,我给你煮醒酒汤喝啊。吴夲说好,欢天喜地被三红拉进屋去了,一个月来他第一次进屋,屋里暖得令人难以置信。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九十九天了一直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这棵草看?瘟君说着拿出一锭金子:看,我知道你缺钱。不过你师兄我是神仙嘛,我想变多少就变多少,告诉我我就给你。吴夲不说话,瘟君又拿出七八锭,在桌子上摆摊一样堆着。吴夲说:草药当然是治病的。……可是这是北方的药草,在闽南养不活。他慢慢地抚摩草叶子。慈济宫里有许多奇花异草,从前他是神仙,能用仙术扭曲这些植物的天性让它们在此处生活,现在不行了。纵然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照料这株草,它依然在渐渐死去。吴夲毫无办法,想起妈祖说过心诚则灵,就死马当活马医地试试,瘟君说:别说,也许真的会灵呢?轻轻吹一口气,药草就活了,破土而出长得那么高。瘟君仰头看着植物,他当然是经常使用仙术,但从没有过如此有成就感的时候。于是就邀起功来。吴夲只喃喃地说:果真心诚则灵。

瘟君说:和你没关系吧!这是本君的功劳!又得意洋洋地说:师弟你有什么恨的人我会帮你的,师兄和你不一样,你师兄可是会仙术的呀!没说出口的则是:你在我这儿许愿,也是心诚则灵,诚的是我的心。吴夲说:你。

瘟君愣了一下:什么?

你。

说完,吴夲就把金子和草药一起端回屋里去了。三红这两天愁钱愁得夜不能寐,突发奇想要去给人干杂役,吴夲不让,她就弄了一个织机每天吱吱咯咯地踩,凭她把织机的梁木也踩朽了又能有几个钱呢?眼下累得趴在织机上睡着了。吴夲把金子放在布匹上,自己去睡,第二天被三红剧烈摇醒:大哥,大哥你看!说罢展示给他那些金锭。吴夲笑笑说果然是心诚则灵。三红很相信这些。她甚至还相信吴夲能把死人救活,因此踩织机踩得更起劲儿了。手头既然有钱,很是给他变着花样做了几套厚冬衣。

转天吴夲去给人瞧病,实际也不能说是病,乃是这家的媳妇十分美貌,某天大着肚子在门口和妯娌聊天,被路过的员外家公子看见了,恶言恶语地调戏了一番,这女子素性贞洁,被如此一惊吓,当即魂不附体,有小产之兆。吴夲给开了点安神的药方,把防风草拿了去,给其入药。甫一回转慈济宫,眼见宫门前车架俨然,乃是员外家的公子病了,请他去瞧,先奉上黄金二十两,盛在楠木托盘里,亮光光地晃人眼睛。三红说:大哥,你真要去啊?吴夲说干嘛不去呢。二举在旁边笑:师父真有本事!把金银拿起来用袖子挨个擦擦。吴夲就上了员外的马车。

等见着了员外公子,就知道他这也不能说是病,乃是被妖魔魇着了。印堂处缭绕一股子黑气,乃是黑龙白虎看不过这恶霸做派,每天晚上化做幽魂和美貌女妖,纠缠不休,把少爷惊掉了魂儿。吴夲屏退众人,用指尖沾了黄连水在此人脸上一甩,彼坐起来,抹一把脸,愤愤道:什么人如此失礼!

吴夲说:我是大夫。对方端详他半晌,忽然笑了:好好,你这药对症。吴夲把外衫脱了,再脱就真的太失礼。这位公子两手抓住他肩胛,此处有剜肉剔骨的旧伤,令人直打哆嗦,公子很满意:自来落到他手中的就没有不哆嗦的。吴夲倒在被里,冷汗涔涔而下。

出得门来,整个人已似水中捞出来的,所幸外衫事先脱下,现在穿回去做一遮挡,员外一家人心系公子,无人在意医生的异状,出门跌进马车,黑龙白虎化形来相扶,一左一右地道:师父,我们再也不敢了,语气中毫无诚意。吴夲说:继续。把他二妖吓了一跳:师父你说什么?

吴夲说:我说继续。慢性病最难治。黑龙白虎面面相觑。

此后员外公子这惊悸之症越发大作起来,看样子竟仿佛成一病根。幸而每次只要吴大夫来施针,就能好转一阵子,员外自然对神医吴大夫,号称保生大帝降世临凡的这位感佩有加,雪花银源源流进慈济宫不提。

且说吴夲夜里行医归来,一天里累狠了,乍歇不下,依然精神振奋,睡不着,到院子里来喝茶。瘟君不请自来,抢他的茶喝,冷言冷语一刀刀刮过来。吴夲冷不丁一句:我饿了。瘟君一下子哑火,随手一扯扯来一碟精致小点。吴夲说:我要把三红叫起来给我煮花生,说着站起来就要走,瘟君说哎哎哎,不就是花生吗?师弟,你真上不得台面,妙手变出花生来给他吃。吴夲倒打一耙:难吃。瘟君给他气笑了。师弟呀师弟,你图什么?吴夲说:你我斗了几百年,你知道我是失足坠崖成仙的。瘟君冷笑着道:是啊,你最擅长走狗屎运了。吴夲说:我本来打算跳崖去的。两人都不说话了,埋头吃花生,吃了一阵,瘟君也不得不承认,这花生实在难吃。变出来的东西,没有心。

吴夲自打成了凡人之后,慢慢一点点学着做凡人,琢磨了很久才渐渐搞明白各种身体的指示,什么叫饿,什么叫渴。渐渐地他有点打瞌睡,坐不直了,趴下去枕在胳膊上,自己觉得这样好受些,心里却在纳闷:这是种什么怪感觉?难道是饿了渴了?朦胧间看见瘟君含笑望他:师弟,你累了,睡吧。我不生气了。吴夲心说没人在乎你生不生气,坐起来吃点花生喝口茶,感觉精神长些,恍然大悟:原来是饿了渴了。嘴上慢慢地回答:没有。我只是……有点饥渴。瘟君慢慢地说:……师弟呀。

慈济宫每天要钱,吴夲每天转着圈儿挣钱。瘟君因气他软硬不吃,也不再给他送了,只拿话而来撩拨他,冬天剔骨旧伤猛烈发作,吴夲再在外边坐不住,把他那茶摊子挪进屋来,瘟君敲他的窗户:师弟,你起来,我来和你做生意了。这样吧,我现在到水井里下毒,然后全城蔓延起瘟疫的话呢,你不就有用武之地啦?

吴夲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瘟君又自己喃喃道:不对不对,你好像只是缺钱,这样吧,我单单上王府里下毒,是不是妙极了?吴夲静静地看着他,朝自己的茶杯一点头。瘟君不解其意,伸头看看茶凉了,就把茶泼了给他另倒一杯。但吴夲只是说:你如果非要下毒,下到这里面来吧。这次我不怪你。瘟君气得薅住他头发把他差点提将起来,吴夲下意识地从被子里把双手伸出来寻找支点,伸出来的袖子已经被血浸透了,沉甸甸的,和一副血红的指尖,在瘟君脸上按下指印。瘟君愕然松手,吴夲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成仙难,成人更难,何况他这一堆七零八碎的破烂缝合得很烂。不过不要紧。大概开春就好了。开春,妈祖娘娘的法力,可令万物复苏,我怎么会不好起来呢。瘟君回以怒火中烧的瞪视。

春天确实来了,慈济宫洒扫一番,气象为之一新。三红带着大家干活的时候,吴夲也来来回回地转悠,起意要把慈济宫的牌子揭了,三红大惊:大哥,哪里有这样自砸招牌的?吴夲说,他为了赚钱,不知道从富有的病人那里劫财多少,为此他当不起这个慈字,又安慰三红说招牌嘛留一个保生大帝的也就罢了。三红怜他心情苦涩,连说好好依你依你,却始终没有动作。吴夲说过一次之后,就懒得再提,也不想伤三红的心,这一篇便翻过去了。

这几天被员外公子祸害过的那媳妇就要生产,吴夲常往她家跑,情况始终不乐观,千叮咛万嘱咐这家的男人,到时候定然要他亲自接生,不要怕什么三纲五常,也不要管那时是什么时候,只管来叫他。还给了对方点钱,对方自然是千恩万谢地答应下。

黑龙白虎已经玩腻了吓唬员外公子,不过这小子演技了得,依然常常装病。吴夲对员外府邸像对慈济宫一样熟悉。进了门将外衫脱下,按理说他是有渡人之教育家爱好的,可这位员外公子一向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吴夲就是个哑巴也没有关系。吴夲坐在圆凳上,对伤口被按压的疼痛已经很习惯,因此表情平静。公子却伸手解他的扣子解到四颗往下还不停止,吴夲伸手将他按住。公子笑嘻嘻地说:别介啊,有什么好害臊的。这么些时候了,连衣裳里头的风光都没看过,雪花银一把把花在你身上,我多亏呢。两人扭打起来,吴夲伸手一摁公子穴道,把他拖到床上安顿好,房门却被一脚踹开。原来是老员外一直觉得儿子这病蹊跷,因此在外面偷偷地看。当即便将吴夲乱棍打出去,也不知是怎么回到慈济宫的,走或者爬,还是瘟君一挥手将他送了回来。这些都不记得了,只知道终于美美睡了一觉,醒来看见的是三红的脸,更觉适意。三红说大哥你可算醒啦!睡这么些天。吴夲坐起来:这么些天里可有什么事?三红支支吾吾的。二举凑上来:师父,两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先讲讲坏的吧。

三红频频对二举使眼色,他浑然不觉,道:员外派人来把咱大殿砸了;然后你常去看的那家的媳妇,生产的时候你在昏迷中,就只请了附近的接生婆,难产死了。师父你也不用太难过,其实那家男人说过,别看他答应得好听,本来就没打算请你去给他媳妇接生,否则以后说出去他脸往哪儿搁。

那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嘛……师父你不是一直不喜欢那块慈济宫的匾嘛,前两天自己掉下来摔碎了。这不是正好?我看也别浪费,就让黑龙劈碎了,给三红煮饭的时候烧柴火吧。

吴夲微微一笑:好。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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