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灵媒

#actorRPS #herzogxkinski #G 在小镇上,有一年一度的祭典。偶然读到报纸上这条讯息,令荷索眼前一亮,咖啡也不喝了,爬起来找到他的助手摄影师说:我们就拍这个!

摄影师对他投来怀疑目光。他们上一次拍摄很不顺利,荷索和制片人打了架。明明本来或许是审美上的问题,最终却会演变成血案之类的东西。总之,经过了上次的失败,现在他们没什么钱。荷索带着抛出底牌的得意洋洋的神气,给他看车票附带的收据:一张票只要三块钱。荷索将摄影师登记为自己的行李,于是还有得省。那种大车放行李的车厢是透风的,死不了人,甚至还能有些舒适地乘坐。 摄影师欲言又止,最终问:“还能退吗?” 总之,那一年的秋季,为了给他们的剧组找点事干干,幸运的话,还能卖给什么电视台来赚几个钱,荷索带着他的行李和班子,来到了那镇上。镇上的祭典前前后后要持续差不多一整个月,因此他们的时间很充裕。 对这种拍摄活动而言,最重要的是能否获得住民的信任,真正深入他们生活地去拍摄。荷索对此很熟悉,应当先去找镇长。他还没把这个计划在脑海中完成,就和他的团队在人群中冲散了。似乎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往镇子的这一个点涌来。他觉得很累,而且隐隐察觉到没拿望远镜是个很坏的主意,因此感到更累了。他找到一家因为主人去参加祭典而歇业的店铺,爬上了门口的五层台阶,越过茫茫的人潮而望着。 小镇盛产很多农产品,比如苹果。一筐筐苹果。在荷索此生仅见的尤其巨大的竹筐子里面盛满了苹果,环绕在狮子灵媒的身边。而灵媒本人还站在巨大的狮人塑像底下,洋洋得意,头发像鬃毛一样散乱。 荷索站在台阶上,给他的摄影师打电话,想指挥他该拍哪儿;但没打通。他只好把电话收起来,专心凝望着远处的一切,看着灵媒乱糟糟的头发,隐约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心想:他们不会是给他上很多发胶弄出来的吧? 仔细看看又不像。灵媒那稀疏的头发, 犹如玉米穗似的飘扬着,看起来很柔软,不像上了很多发胶的样子。远远一看,就知道灵媒不好相处,站在那里口沫横飞地狂叫着什么,实在听不清楚。说着说着,他从筐里抄起一个苹果,狠狠朝人群里扔过去。人群像海浪一般地涌动起来,因为太挤了,砸中了几个人。 荷索很快发现有点不对劲:灵媒在人群中敏锐地捕获了外来者,就是那倒霉的扛着相机的摄影师,正拼命地拿苹果去砸他。他猛然跳下去落进人海,要去救自己的相机。同时他还是个悲观的人,已经开始想相机如果损坏了该怎么办。他决定回去以后改卖针对于相机的保险,一定有人需要的,而他能因此生意兴隆。 他朝摄影师冲去,人潮十分稠密,来回推搡着,带着臭烘烘的旧衣服的酸味,和在地上砸烂了的苹果的香甜。在此之前,荷索在全欧洲最贵的地方住过一段时间,那里三个苹果可以卖五块钱,他觉得狮子灵媒简直应该摁住痛打一番。他终于在人潮中扯住了摄影师。可怜的摄影师头上已经有了两个大包,一看见他,就把相机往他怀里一塞,自己矮下身汇入人海中消失了。 荷索怀里抱着相机,呆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正对上灵媒的目光,要他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十分邪恶的目光。三秒钟之后他跳起来狂奔,灵媒为了追赶他,甚至也跳下了他的祭坛,两人一前一后地狂奔着。但灵媒有人群自觉地为他分开道路,荷索却只能自己千辛万苦地挤出去。 灵媒奔跑的时候一手还拽着一个大筐,以保证弹药的充裕。它们总是一左一右地从身后飞来,渐渐地荷索掌握了频率,奔跑时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忽然灵媒改变了方向,从右边砸来第二个,一下就把荷索砸得栽下斜坡,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自己正鼻血长流,连滚带爬地接着跑,跑,跑……他那瘦长条的,灰扑扑的身影,滚下斜坡后很快地不见了。 “哦……”灵媒向下望着,“他跑得可真快。这就是苹果加持的功劳。” 他累了,因此也不去追,坐下来从筐里掏苹果吃。

荷索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这就是说,很多困难都是他自找的。第二天他重新把自己打扮体面,来到镇上。似乎每一个人都认得他,友好得出奇,把他称为是“被苹果砸中的幸运的人”。荷索认为这是个恶毒的玩笑,但没地方撒火。他真是孤立无援啊,也不知道摄影师和其他人跑哪儿去了。 他认为,自己一个人也能办成事,于是就去找镇长,向他索要拍摄的许可。原本预计会碰壁,无论大家实际上究竟欢迎不欢迎你,做这种事总是要碰壁,不过他已经把钱准备好了。 但镇长就像每一个镇民那样,给了他最大的优待。荷索又想发火了,只好岔开话题,以免自己干出什么不恰当的事情。 他于是向镇长打听有关狮子灵媒的事。但镇长只是背了一顿,和那小报上刊载的并无不同。 出来沿着大路慢慢地走,风把树叶、不知道哪里来的纸、很多垃圾,和风干了的苹果核向他吹来。他一开始去缠磨自己下榻那旅店的老板娘,对方不胜其烦,而且认为他的行动效率低下。把抹布一扔,说: “你干脆去拍灵媒本人吧。” 荷索一时不知道对方是在敷衍他,讽刺他还是怎么的。他忘了自己不是在看英国报纸。 后来老板娘给他指了路,他就到镇子的最边缘去了。据说,灵媒住在那里。但灵媒不在家,他也没有邻居,这里很荒凉,小屋门上刷着绿漆,门框是黄色的,十分意外地富有童话色彩。忽然两个小女孩嬉笑着路过他身边,被他一把扯住,问她们这个灵媒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一些的女孩气冲冲地道: “谁知道他怎么回事!” 说着就扯着自己的同伴跑走了。两个小女孩都是蓝眼睛,一个是金色头发, 一个是褐色头发。 荷索没有办法,只好在门口坐着等。这里看起来虽然破烂,但应该确实有人居住,即使老板娘骗了他,他也想知道这里究竟住着什么人。因此就只能等。幸运的是,自从来到这镇上,他的运气竟然就不算坏,一会儿,他就等来了灵媒。 需要顺便说明的是,灵媒在祭典上几乎不穿衣服,身上裹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金黄色的玩意儿,看起来像个不伦不类的罗马人。现在他竟然人了,穿着破衬衫和夹克,条纹的裤子,和一双咯吱作响的皮鞋,鞋帮子上沾满了泥巴。他赶着一群猪回来了。 荷索说:“呃,嗨。” 灵媒尖起嘴来,刻薄地说: “你穿的是什么,真没体面!” 荷索大为震惊,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让一个赶着猪的人评价他的体面。但他还是跟了上去,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兜里带着很多给原始人的礼物,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灵媒看上去对他的指甲引以为豪,所以如果送给他指甲刀,可能会被他打,再扔进猪圈里吃掉。 他沉思了很久之后,才说: “呃,你家没猪圈啊。” 灵媒大叫道: “这我当然知道!你这蠢猪!” 灵媒竟然是有邻居的,如果你把四里地开外也叫做附近的话。 他赶着一群猪翻山越岭,把猪赶进了委托他照顾猪的那家人的猪圈。荷索觉得自己的精神之中,有什么东西受到了强烈冲击,首先他不知道猪竟然也要赶出去放,其次一个猪在啃他的脚了,他也想拿苹果砸它。 这家人对灵媒很不客气。似乎一旦离开了祭坛,灵媒就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但他看起来对这种改变并不在意,拿着两毛钱的钞票,喜滋滋地对荷索说: “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吧!” “呃……” 下午,祭典又开始了。不过是前一天的重复。荷索终于弄懂了,苹果象征着一年中好运的结晶,被它砸中的人是有好运的。显然这个镇上的人都是受虐狂。为了展现自己对客人的热情招待,灵媒疯狂地砸着剧组的成员。荷索一开始坐在酒馆外面的篷布下面,顶上有盖,自以为万无一失,后来棚子整个塌了。接下来的乘车游行中,荷索和摄影师互相推脱,敏捷地躲到对方身后。 祭典结束之后,他扛着相机去跟拍灵媒。灵媒穿着旧衣服,侃侃而谈,措辞夸张,对狮子的加护深信不疑。两人走上秋日的山坡。荷索问他一些诱导性的问题,同时拍他的正脸,灵媒的面孔充满了镜头,无论是笑,还是忽然呲牙摆出要吃人般的表情,都充满了危险的感觉。 荷索问: “你怎么知道有神的存在呢?你见过他吗?” 灵媒好像觉得他有智力上的问题,看他的目光一忽儿变得有些慈爱,说: “当然了,你也见过!” 荷索回忆了一下,认为他说的可能是镇子中央那祭坛上的狮子雕像。那雕像是一个狮身人面的男人,看上去对埃及传统艺术作品进行了可耻的抄袭。他大胆地反驳了灵媒: “只是一个雕像,算不上见过真人。” 灵媒显然认为自己有义务看管智力有障碍的儿童,因此只是笑,而且用下结论的口气告诉他: “你显然是一个白痴。” 荷索忙着掌控镜头,因此甚至没功夫反驳他。他拍到了灵媒像在和人一起散步那样闲适,其实灵媒专挑难走的地方,马上就要把荷索挤到坡底下去了,现在他已经不得不像螃蟹那样横着走。 笑了一阵之后,灵媒又说: “我当然知道他的存在;他关注着我。” 从相机后面,露出了荷索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脑袋。他皱着眉头,十分费解地说: “那他长什么样子?他有三个脑袋吗?” “他有四万个,你这白痴!” 灵媒大吼一声,跳起来将他追打。

当天晚上打雷,两人在灵媒家中坐着。早些时候见过的小女孩,是灵媒的两个女儿。女儿们给两人上了咖啡。 雨非常大,剧烈地摇撼着窗子。灵媒不知死活,把窗户打开,暴风雨轰然冲了进来。荷索在雷雨声中大声叫道: “把窗关上!” 灵媒踩他的脚。 金色头发,据说是狮子神附身的灵媒,在他一天里难得的安静时刻,着迷地望着外面黑漆漆的暴风雨,忽然打了个寒噤。 荷索说: “快关上吧,你要感冒了。” 这是他向灵媒示弱的表示,是一种对他的关切,但灵媒像个炮仗似地蹦得很高,叫道: “放你的狗屁!” 他絮絮叨叨地威胁荷索:我要把雷电吃掉这样我就会拥有雷电的力量!到时候轰死你!你等死吧! 荷索不为所动,嘲笑地问他雷电是什么味道的。灵媒看起来快气炸了,急促地喘息着,瞪着他。他的脸像动物那样皱了起来。忽然,他越过整张餐桌,差不多把能打翻的东西都打翻了,然后揪住荷索,吻了他。 荷索坦白地说,他什么也没尝出来。灵媒气势汹汹,狠狠地咬破了他的舌头。又是疼,又是热,还有血的甜味,在嘴里爆炸。 “就像这样!你这白痴!” 荷索牙疼似地捂着嘴,第一次认真考虑起自己是不是确实有点白痴。

狮子灵媒有很多规矩。当天晚上,灵媒要两个女儿和他一起睡觉,而试图把荷索安排在一个桶里。荷索心情沉重地望着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人是不可能在桶里睡觉的。灵媒大为震惊,又对他破口大骂, 而且在桶里钻来钻去。 最后的结果,是灵媒睡在桶里,两个女儿睡床,荷索睡地上。 小女孩们精力旺盛,深夜里还在床上玩奇怪的游戏,她们从一个简陋的木头宝箱里拿出红色的披帛和首饰来分。这些东西她们戴起来已经像模像样了。 灵媒打呼噜的声音很大,应该不是假装的,而且带有特别的呼哧哧的声音。荷索确认安全以后,把相机打开,拍女孩们的脸。在相机夜视功能那淡淡的绿光下,依偎在一起的小女孩的身影显得有些可怖。 荷索问: “这是灵媒的东西吗?” 年纪小的女孩对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这是我们的东西。我或者她。” 第二天,在去往镇子中心的路上,荷索向灵媒问起女孩们的事情,灵媒显得十分不耐烦: “当然了!我必须娶我的女儿!所以就是她们中的一个。” 荷索大为震惊,继而他又对自己竟然为这种事震惊到如此地步而震惊,追着灵媒要和他辩论,把灵媒烦得声称要吃了他,忽然这个聒噪的灵媒站住不动了。 他们已然站在了镇子的中央,祭坛上水光如镜,狮子被肢解在一滩又一滩的水泊中——昨晚的雷雨把雕像打碎了。 荷索很高兴,前前后后仔细地拍着雕像的碎块,灵媒则忙着把雕像拼回去。他一次次把半颗脑袋摁在脖子上,但这颗脑袋平滑地一次次掉下来,令他焦躁无比,抬头想找个东西来发泄一下,正好看见荷索在拍,马上抄起一条散落的小腿骨跳起来,追着荷索打。那天的情形,没有拍到,总之两人做了三公里的剧烈运动,最终灵媒如愿以偿地把小腿在荷索的脑袋上敲碎了。事后研究发现,制成那雕像的不是属于目前被发现的任何物质。

为了人道主义,荷索决心要找个方法解决灵媒近亲结婚的传统。为此,他在镇上留了更长的时间。春季狩猎之时灵媒非常活跃。雕像在雷雨中被打碎之后,他在镇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因此一心想要在狩猎中大显身手。荷索对他的身手感到怀疑。 荷索谎称有一只鹿跑进林中不见了,引诱灵媒进入密林。两人一直深入丛林,走了很久,终于迷路了。荷索对摄影机说: “某月日时,我们迷路了。” 灵媒跳起来大骂: “去你妈的你才迷路了!老子不可能迷路,神看顾我!” 荷索冷静地指出:这里没有神灵。 荷索醉心地拍摄了狮子的灵媒在几天里困死于森林中的画面,用镜头凝视着灵媒死前最后一刻的表情,真令人心旷神怡。最后,他掏出一根指南针,花二十分钟走出了这个巨大的临时搭建的摄影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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