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rn around[09]

#starwar #obikin #R18 #turnaround 安纳金打开浴室门,浑身上下都湿淋淋地滴水,他用一条毛巾擦着头发,抬头就看见面前盥洗台上的镜子中浮现出了欧比-旺的身影。也许是这面镜子更大,他总觉得欧比-旺的形象比在家中时更清晰了。他一直知道对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另占据了凡人的肉体若无其事地生活着,所以这也许说明,那副伪装的身体离他是更近了。 如果这个推断没错,那么欧比-旺比他估计的更加强悍和大胆,一个亡灵要在香火绵延了数千年的圣城若无其事地行走,想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其实不管怎么说,抛开这一切,他很高兴能在朝圣的前站看到欧比-旺,这让他觉得安心,感到此去的渺茫路途都是有人看护的。朝圣的路上不会再有柔软的床榻,收拾整饬的酒店房间,当然也不会再有明净的大镜子供欧比-旺显形,这大概就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不过他第一反应反而是瑟缩了一下,到架子上去找浴巾。因为只剩一只手,去抓浴巾就拿不稳毛巾,毛巾掉到地上被双脚绊在中间,湿头发上的水一直埋进脊背的线条。欧比-旺叫他省省,又不是没看过。 “烦死了!”他百忙之中回头喊了一声。 穿好衣服之后,他用一次性纸杯泡了个茶包,边喝边跟欧比-旺说话。此前七天,他已经开始斋戒,渴饿了一天,直到现在,也就是入夜之后才可以吃东西。他把客房送来的一份凉透了的简餐端到盥洗室里来吃,餐盘就放在马桶盖上,他自己席地而坐,就这还吃得挺开心的。这也是启程前的最后一餐了,就算鸡肉嚼起来老得像干木柴,他也高高兴兴地吃下去。欧比-旺注意地看着他,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现在安纳金已经习惯他这种目光了,甚至还能勇敢地瞪回去。他们已经恢复到了从前那种岌岌可危的平静,主要功在安纳金的谅解。他原谅了欧比-旺迄今为止说过的所有可耻的谎言,还给它们披上爱的面纱。 欧比-旺评论道:“你倒还挺有行动力的。” “是因为阿索卡足够可靠。”安纳金笃定地说。他拜托阿索卡照顾卢克和莱娅,女孩也答应了,来这里之前,安纳金先动身把阿索卡和孩子们送回她的家乡仕里去,那是北部的地名,居民散住在广大的平原之上,聚时成一座繁华的大城,散时就是原野上星星点点的炊烟。卢克和莱娅对父亲做最后的厮磨,安纳金不舍地把山羊们交给阿索卡,与徒弟对视的这一刻,他几乎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欧比-旺风尘仆仆地前来,把两只山羊的绳子交到他手中。总是这样,师父交给徒弟。 再度踏上仕里的土地,阿索卡显得非常高兴。“到家了!”她说,把包里的塔罗牌塞给安纳金,“你该带着这个,安纳金师父,将来,你也许会有很多迷惘。” 那块包裹塔罗牌的大方巾则被她以巧妙手法折好了蒙在头上,把白发利落地束起,这头巾很有本地风格,印着绚烂的花纹,并且用得旧了。绝地学徒从幼儿时期就要接受训练,因此这块头巾大概是她的家人在送走孩子时给她做纪念的,然而,绝地并不允许成员佩戴这样具有明显民族风格的饰物,有失于绝对公平的信条。阿索卡把头巾系上,立刻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仿佛她在此土生土长,从未离开过。她对安纳金露齿一笑:“我走了,安纳金师父。” 安纳金把背包带子给她往肩膀上顺了顺,看她把魔杖拿在手中——魔杖的末端绑上了一串髦尾,就变得很像当地牧民使用的手杖——赶着两只山羊,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原野上寂寥无人,只有永不停歇的温柔的风。安纳金久久、久久地站在那里,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感到无限的宽慰和宁静。 但在这个该死的酒店的该死的盥洗室里,欧比-旺马上拿他说过的话反唇相讥:“‘不是我的徒弟’,嗯?” “烦死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滚蛋。” “等天亮我自然就走了。”欧比-旺亲切地说。 安纳金噎了一下,猛灌了一口茶,他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笨拙,但因为他们都把对神秘之道的探索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因此只能说,这提问很有他的风格,他问欧比-旺如果在日出后还留下来会怎么样。“我为什么留下来呢?”欧比-旺反问道。 “我还是从你的笔记本中学习的亡灵学,”安纳金叹了口气,“上面说,没有哪个亡灵不渴望光明。所以亡灵们来到人间啃食人肉痛饮人血,想从依然在生的肉体身上回忆起在人间时的感觉。” “是啊,而且没有哪个亡灵不渴望光明;”欧比-旺轻轻地说,“可是,真的回到人间,它们又会本能地避开日出。我已经是亡灵了,安纳金,你知道,人间的一日就是死者之国的数年,在那里,我习惯了新的本能。” “所以就把旧的遗忘了吗?”安纳金冲动地问,但欧比-旺倏而从镜中消失。这次不是因为天要亮起,而是老师不想再跟他说话。他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丢回餐盘里,走出盥洗室,在式样简单的衬衫长裤外披上他的黑袍,黑袍的搭扣上镌刻着绝地的纹章。他当年也是一声不吭地从绝地出走,那时候,没有人敢拦住他要他把纹章交回来,这纹章因此在他手中保存到现在。脚上蹬着轻便的布鞋,手中拿着一根短杖。这就是巫师们朝圣时的传统装束,千百年来,成千上万名迷惘的巫师披着长袍从他们的故乡出发,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圣城穆斯塔法来。他们渴望旅途令他们的心平静,渴望神庙能降下指点未来的指示,但最渴望的还是能完成身为巫师的使命,就此解除肩上的沉重义务。当年,欧比-旺也来过。 那是安纳金刚刚来到绝地的时候,因此他只是道听途说。他的老师对自己师父的死是如此痛苦,以至于要在艰苦的修行中磨练自己的心灵。年轻的欧比-旺曾经固执地认为,既然奎-刚·金预言了自己的死,那么他身为弟子的义务就是陪伴他直到最后,如果老师将在西斯的袭击中丧命,他该要先替他挡刀;或者奎-刚·金注定要被车撞死,他也必须陪伴在事故发生的那条马路上。存活对他来说是对无比敬爱的师父的可耻的背叛,欧比-旺无论如何也得让他死在自己后面,那才算是尽到了徒弟的本分。 他在外面足足流连了几乎一年才回来,回来之后就变得惊人地平和和坚定。在那神圣之路上,欧比-旺看到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安纳金如今要走他走过的路了,他所看见和经历的,安纳金注定都要一一遭遇。现在是深夜,按照原本的行程,他应该做最后的休整,好好睡一觉,精神百倍地踏上旅途,但安纳金毫不顾虑地奔入沉沉的夜色当中,他只是觉得时候到了,再没有别的原因。 至于究竟是到了毁灭的时候,还是到了新生的时候,他不知道,也不去想。神秘之道的秘诀也许就在于放弃思考。如果你想得太多,就看不见那双冥冥中的手所指点的方向。 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虔信神,他相信自己的选择胜过顺从命运,他的人格比任何命令都要强烈;而且生活本身不能告诉他的,神谕又能讲得出几分呢?但是欧比-旺如同请求一般地说了。 所以他就这么走了出去。酒店大堂零星有几个人,住不起房间的穷人蜷缩在两个沙发组周围睡觉,前台全神贯注地盯着游戏机的屏幕,变换的暖色调荧光映照在他脸上。安纳金推开门时他斜眼瞥了一下,注意力立刻又被拉回荧幕里紧张激烈的战斗当中。出了门,安纳金才感到,今晚太冷了。在迈步之前他先打了个寒颤,在迈步之前他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欧比-旺了。 他迈出了朝圣之路的第一步。

行路,坚定地行路。目不斜视地行路。不要去在意头顶酷烈的太阳。这里是圣城穆斯塔法开外三百里,晚上启程时,安纳金觉得冷,他并不因此就觉得白天的酷热好些。安纳金就这么诚实,他不因为一种痛苦难以忍受就去希望将其替换成已久被淡忘了的另一种,因此要受双倍的苦。这也许是因为,一切回忆在他心中都还新鲜滴血。 披着绝地的黑袍,胸前挂着的贝壳纹章跟纽扣碰撞在一起咔哒作响,仿佛贝壳,死去的蚌的牙齿也在代替他牙关打架。但是走在路上,安纳金心中无比地平静,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就是说,道路在脚下,指引在前方,就算蒙着眼睛也知道该往哪儿走。巫师们是,蒙着眼睛时比睁开眼睛看得更清楚,不思索时比思索时更智慧。现在安纳金觉得彻底地疲惫了,他确实想要那看不见的手牵着自己走。 在穆斯塔法,每天都有朝圣的旅人经过,周围的百姓家对过路的巫师往往非常善待,给他们提供食水和住宿,相应地,巫师们往往也会回应他们的请求,给他们占卜,或者接受委托做点事情。安纳金也得到了这样的殷勤招待,用阿索卡那副磨破了边角的塔罗牌给三户人家卜测了命运。他不接受住宿的邀请,坚持幕天席地地睡在路边的树荫下,也不接受水的施舍,因为道旁的河流和不时降下的雨水才是他该喝的东西,只有给他吃的。但就连吃的,他也只要最粗劣的黑面包。但这没关系,这一代因战乱而贫穷,农民们平常也就是吃黑面包。 一路上遇到不少艰辛,当然,也有奇诡的事。这件事一开始,安纳金其实只觉得有趣。他在街边遇到一个老流浪汉,不会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凶巴巴的眼睛瞧着你。那眼睛里还有灵性的闪光,安纳金能感觉到那眼睛对面藏着一个智慧而坚定的灵魂,可这人分明是一副疯癫之相。安纳金试图与他交谈,被当地人拉住了。 别去打扰老摩尔。他们说。别去聆听老摩尔。 为什么?安纳金皱着眉头,看向那个被称为老摩尔的男人,他高高兴兴地坐在一棵树底下,往地上抛石子。安纳金看得出那是如尼石的排布,然而,每一颗石子上都没有印记,就像一副空白牌面的塔罗。 安纳金继续行路。路过一户人家时,他们请求道:在我们家里住一晚吧,好心的巫师先生,我们头顶蒙受了多大的灾难,如果您真的感激我们的招待,请在我们家里住一晚,看一看在这受诅咒的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吧。 安纳金答应了,他注意到大门上贴满符纸。 这户人家似乎还算富庶,人丁多,房子也大,有很多房间,他们要请安纳金睡上房,但安纳金执意要他们给他指出据说发生了怪事的房间。啊,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是那里了,但是…… 他们不肯说出是哪个房间,因为用这样的房间来招待客人,招待一位旅行的巫师是不礼貌的,但安纳金从他们躲闪的眼光中发现了所指之处:马厩。今晚我就睡在这里。他说着把手杖在稻草上放下了,有稻草睡已经很好了。 但当晚安纳金并没有睡着。怎么,他暗暗嘲笑自己:有屋顶的床铺反而让你不习惯了吗?虽然他所谓的床铺只是一堆稻草,马厩里自然散发出一股臭烘烘暖融融的气息,木栏里的两匹马打着响鼻,安纳金透过头顶破损的屋顶望向天空,这一小块有限的天空中依然闪烁着星星。猎户牵着小狗攀上云霄,仙女座张开了她柔曼的轻纱翅膀……这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在门外响起。这马厩紧挨着大门,因此外面大路上的事情,能够听得很清楚。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口停下了。 安纳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两种声音之间的一片寂静几乎像死海一样深,脚步声静止之后,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乱雨般砸在大门上。安纳金从稻草堆上坐起来,看到隔着一个院子,居民家的灯亮起又很快熄灭。他保持坐姿,静静地等待着这声音停止的时刻,但始终没有等到。外面的人是如此坚持不懈,用能把门砸破的力道狂热地捶门。安纳金站起来,来到门板的另一边,伸出手掌贴着那门板,能感到板壁的微微震动和符纸发生作用时的热度。 安纳金信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东西的喉咙格格作响,发不出声音。安纳金又问:“是你不能说话,还是不被允许说话?”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符纸摁在门板上,那张符纸蹭地腾起青蓝色的火焰,在他手中燃烧。安纳金命令道:“迷失之人,让我看看你的脸。听从我的话语,跟随我的道路。” 他感到那东西在他咒语的力量下后退了一步,便打开了门,门一旦打开,那东西就猛地朝里扑来,被安纳金眼疾手快地将掌心里托着的冰凉的火焰按进口中,它极其痛苦地将火焰吞了下去,随后顺从地跪在了安纳金脚边。 “是的,主人。我听从你的命令。”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能说……我——”它猛地伸出手去,要去抓安纳金的脚踝,安纳金大声道:“你的真名是摩尔吗?” 亡灵的动作僵硬了。它缓缓地低下头去。安纳金接着盘问它: “你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亡灵不能说谎,我所说的都将是真话。” “那很好。” “所以,如果主人问我的名字,我也将告诉主人我的真名,但我不被允许说出它。” “是谁在我之先支配了你?” “我不被允许说出它,主人。”亡灵朝他抬起脸,深邃的黑眼睛熠熠闪光,“但是,主人,在这里,我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秘密;我的支配者的名字,对您来说也很熟悉。” 欧比-旺。这个名字立刻浮现在了安纳金脑海中。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哪个巫师比他更精通死灵术,谁是他这个死灵法师之上的死灵法师,那就一定是欧比-旺。 “您唤醒了我的神志,主人。”亡灵急切地说,“让我不至于每晚失魂落魄地游荡,请赐给我安眠吧。” “我感到你有罪。”安纳金淡淡地说,“你被判如此惩罚。你能告诉我其他的事情吗?比如你为何变成亡灵之后还继续保有肉身。” 亡灵安静了。 “我不知道,主人。” 它喃喃地说。 大部分亡灵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倒不意外。那亡灵急切地挣扎着,要到屋子里去,但安纳金的法术把它拉住了,它不得不再度求饶。“让我进去吧,主人!让我回到死去的地方!” 安纳金伸手指了指马路,“据我所知,你是在那儿死去的。” “在哪儿……”亡灵迟钝地扭过头,看向夜晚黑漆漆的道路。它失魂落魄地走向马路中央,跪在那里,伸手抚摸着地面,甚至还趴下去舔了一口,但它当然什么都尝不出来,亡灵失去的不止有味觉。它站起来,茫然四顾,无意义地伸出手去。 忽然,它回想起了一切。 它朝路的另一边伸出手,仿佛那里正有个人等它追赶,他朝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再一步,跌跌撞撞……就在此刻,马路的另一头,横冲直撞着疾驰而来了一辆汽车——一辆车的影子——那漆黑的阴影笼罩了它,碾过了它,让它在惨叫声中化为一滩碎肉,散落在马路上,鲜血一直流到安纳金脚下。安纳金站起来,看向黑压压的天际。今晚敲门声不会再响起了,但这不是就说明不再有人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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