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rn around[10]
#starwar #obikin #R18 #turnaround 清晨,人们在马路上目睹了惨祸。青年巫师倚着人家的门户站着,死人在他脚下。血蜿蜒流成交织图案,从破碎的心脏到指尖细微的血管。哎呀呀,那家的女主人用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哎呀呀,这是怎样的灾难啊!为何它降临在我们这一家的头上?这时,巫师仿佛才刚刚听见了喧闹的声音,尽管人们在旁边已经看了许久的热闹,但金发的巫师似乎是被这女人的哭声刚刚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人间的。 我要知道摩尔的事情。安纳金沉静地说。 “摩尔?”围观的人们纷纷地议论起来了,但家里人依然说:哪个摩尔,我们不认识摩尔。 “死去的人名字是什么?” “也……也没有人死去,大人。” “真的没有吗?”安纳金逼问道:“屋里也没有停着为死者准备的棺材,让他死后还滞留人间的每晚都想要回到那里去?” “没有,没有……大人……” “既然如此,你的性命归我所有了。” 安纳金转向地上那滩惨不忍睹的碎尸,口中颂念着死者的真名:“摩尔,摩尔,死而复生的摩尔,被亡灵蛊惑的摩尔,现在站起来跟我走吧。你已不再是迷失之人,我命令你听从我的话语,跟随我的道路。”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有个眼尖的人发现了,地上干涸的鲜血渐渐涌动起来,重新发出腥气,变得滚烫,重新流动起来,它们在向散落各处的尸块流动,仿佛还固执地想要回到曾经流动的血管之中。女主人颓然坐倒在地上。 “啊!啊!大人!”恐惧的这一家人终于将一切对他和盘托出,“停下您念诵咒语的嘴巴,到里面来看看这一切吧!” “那就走吧。”安纳金无所谓地迈过正恢复原貌的尸体,率先走进了屋里,其他人连忙赶上。起死人、肉白骨这样的神迹正在他手中发生,可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唯一的在乎的那个灵魂从不回应。他们走到了最里间的屋子,在那里停下了死者的棺木。一口薄薄的棺材,制作得非常粗糙,一个角刨坏了,木板甚至不再平整,充满了赶工的敷衍痕迹。这棺木洁净如新,没有上漆,颜色浅如象牙,散发着潮湿的气息。 安纳金把手指轻轻放在棺木上,强悍的咒语一俟完成就立即消失,但那力量还如未褪的体温般在木头上残留。一眼就能看出是接骨木的木头,这木头跟山羊的眼睛一样都是通灵的好介质,不知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他们选择了这样的材质;安纳金转过身,目光扫过呆然木立的人群,最终逡巡着落到窗外稀稀落落的树林中: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接骨木是这里土生的树种,最不值钱罢了。 “谁来说?”他问。 死者的妻子还因哭泣和恐惧而颤抖,上前来行礼的,据说是死者的一位表兄弟。他说起话来,节奏顿挫,手势丰富,仿佛在唱一首代代相传的长歌。 “死者是我的兄弟,大人。我活了五十年,能够天天看到我兄弟的日子并不多,他打从十四岁起就在外面闯荡。这里是穆斯塔法,每一天都生出无数奇迹。但我们知道,奇迹对凡人来说是危险的。我的兄弟不相信长辈们的告诫,他早早地离开了家……差一点,我就跟他走了。他走之后,有很多年,我们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这人歇了口气,一口气喝下整碗隔夜的凉茶,“二十年前,我兄弟回来过一次,那时是半夜里,我睡不着,祷告之后就坐下来跟朋友们抽烟、闲谈,就在这时候我兄弟突然闯进我的家门,我险些没认出他来。‘萨瓦奇,我的兄弟’,他说,‘我走投无路了’。我把友人遣送回家,说,‘兄弟,你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事情一无所知。你要吃的、喝的,要我把你藏起来么?’” 安纳金专注地听着,金色眼睛熠熠闪光。 “我这么问他,我承认,我的想象力不够丰富,大人。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危险,也许他犯了罪,也许正被人追杀,也许欠了债……不管我怎么追问,他都只是摇头,我说,好吧,兄弟,坐到炕上来吧,别站着了。我给他让出地方。他朝我走了过来,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袍子底下叮当作响,随后他把那东西拿到炕上来,是个大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金光灿烂的珠宝和金银器,我此生见所未见。‘萨瓦奇,’这时候我兄弟说,‘我要答谢你无私的帮助’,说完就把那包裹放下,离开了。我想拉住他,我感到绝望的冲动……我冲他大声喊道:兄弟,带我走吧!你见到的,也让我见一见吧!可他就这么在我面前化为一缕轻烟。真的,大人,化成了一缕烟,然后不见了,他从房中散去就像我吹掉烟斗里冒出来的烟雾。我知道,我的兄弟已经学会了奇迹的奥妙。他就这么来了又走了,那之后我有整整二十年没有见过他。” 安纳金并未问起,不过他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地板走到角落里,喊了一个半大小伙子帮他搬开那里的一只瓦瓮,露出地窖的入口。 “我兄弟给我的那些金银,我一点也没有动。巫师大人,如果您能解救我们的苦难,我愿意把它们全都奉献给您,您可以穿织金的袍子,您可以戴翡翠的戒指,您可以将狮子眼睛大的珍珠镶在手杖上,您可以把石榴石做的鞋底踩在脚底下……大人!” 安纳金微微摇头,这些他都不要,这些他都不稀罕。萨瓦奇殷切的眼光黯淡了:除了这些财宝,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酬谢安纳金。他听说,巫师看重的是人的灵魂,恐惧摇撼着他的心,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去:“求求您解救我受苦的兄弟的灵魂,让它免受地狱之火的焚烧,也求您放过我的家人的灵魂!” 安纳金简直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没有人要收取你们的灵魂啊,” 他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我来,是为了我自己的灵魂。” 于是,萨瓦奇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我跟我兄弟总是聚少离多,他一辈子都在外面闯荡,我从不问他遭遇了什么,但一年前,他回来了。” “这次,他给你带来了什么?” 萨瓦奇微微摇头,“带来了他自己,大人,他回来,然后就再也不走了。他从未向我如此开口承诺过,但我能够感受到那种平静的气息,他仅仅是有一天清晨走进我的家门,然后迅速融入了一个平民的生活,与我同起同卧,也扛着锄头外出劳作,我感到,他的心安定了。我极力帮他填补空白的生命,我几乎倾家荡产地把屋子扩建了一倍,好有像样的屋子给他居住,我给他娶了女人,这是好人家的女人,隔壁村来说媒时,我亲自去看了,然后把这女人领回家门。” 他让安纳金端详那哭泣的女人,长相不算漂亮,却有种平实踏实的美,这可怜的女人流着泪,就为了一年前匆匆嫁了,又匆匆离她而去的丈夫。 “啊……大人,我活到五十岁,终于又得到了兄弟的友爱。白天,我们劳作,晚上,我们休息,坐在炕上闲谈抽烟。就在那一天……几个月前的一天,我记得,斋月刚过去不久,那是晚上,那个夜晚,就像二十年前我兄弟没头没脑地忽然赠给我许多财宝时一样。我抽着烟,谈起今年的收成,我忽然试探着问,他有没有学会让庄稼长得更好的奇迹。我兄弟说,得到一些,就失去一些,所以祈求繁荣的奇迹是最没有用的奇迹。我说除了祈求繁荣,我不知道奇迹还能有什么别的用。他说是啊,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我觉得恐惧,就讲了些笑话,把话题岔开了。我兄弟为我那些下流笑话哈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没有丝毫预兆,他忽然放下烟斗,走出了家门。就像二十年前一样突然离开了。这一次他倒没有化作烟雾,是一步步走出去的。我本该追上去,可是没来由的恐惧阻拦了我的脚步,等我走出去,来到门口时,我兄弟已经走到了夜晚的马路上,这时候,一团阴影从远方飞驰而来,我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大人,这里毕竟是穆斯塔法啊。我分明看见,不是一辆车,是车的影子,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阴影!那阴影猛地撞倒了我兄弟,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恐惧重新在萨瓦奇的脸上浮现,“我们……后来我们安葬了我兄弟。这征兆实在是太不详了,我悄悄地去敲棺材铺的门,又在半夜里唤醒了我的三个儿子,让他们帮忙把我兄弟的尸骨收敛进棺材里,第二天人们起来,只会觉得地上的血是谁在那里宰了牛,当人们这样说的时候,我不敢附和。本地的法师说,这是凶暴的灵魂,他渴望撕碎肉体,渴饮鲜血,因为那已经是被死亡占据的肉体,它适用另外的天性。法师告诉我们,若要让全家平安,必须好好地做超度的法事,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有丝毫的将就和疏漏,我们诚惶诚恐地听取了,把棺木停在他离去的房中,为他日夜点上蜡烛和熏香祈祷,一连七天七夜。在第七天夜里,我亲自守夜,不免松了口气,第七夜过后,一切都将结束了。我心情放松,不禁打起瞌睡来。可是一阵冷风惊醒了我,我醒来,看见一个身穿白袍的人站在屋子当中,背对着我。” “——就是这间屋子。这屋子的门生了锈,开关时往往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我倒没听到任何动静。好像他是香火的烟雾化出来的,那穿白袍的人,我不敢看的他脸,他走了来,对我兄弟说:‘跟我走吧。’” 接下来的事情,不需听取叙述,安纳金也能够知道了。他一只手按着棺木,已死的木头的记忆滔滔涌入他脑海当中。他看见:那棺木是如何从内而外地发出震动和敲击,仿佛有人在里面呼救,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些尸块和干涸的血液在棺木中汇聚,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形,那起死回生的肉体在里面猛力敲击棺盖,这是用同一个人的尸块拼凑出的弗兰肯斯坦,有非人的大力气,那雷霆般的狂暴力量轻易就敲松了钉子,打破了棺盖。复苏的死者闭着眼睛从棺材里跨了出来,而后追随那披白袍的人影而去。 后来,惊恐的家人们听说街道上多了一个流浪的人,这片村落很小,人人都知道这是老摩尔,但人人又都能觉察出他不是或者说不再是真正的老摩尔。这东西在街道上走动,或者在树荫下坐着,如果他在水井旁,那一天都没有人敢去打水,渐渐地他似乎也知道不能在水井边待,他知道人们深深地恐惧着他,于是不往任何会妨碍人们正常生活的设施处去,然而又似乎是享受着人们的恐惧这种坏心眼儿,他常常在街道旁边席地而坐,一坐就是一整天。 其他人能够慢慢习惯他的怪异,家人们总是不能。在他上街游荡的第一天,萨瓦奇曾试图将他拽回家里,可他不敌死者的大力,只好作罢;当天晚上,脚步声挨近了家门,死者近乎疯狂地拍打着门扉,想要将门打开,进屋里来。家人们自然惊恐万状,男人们从柴房扛来沉重的圆木,将大门抵死,后来,每招待一位路过的巫师,他们就祈求对方的帮助,但无一人能解决此事,最终往往只是留下一张守护和驱逐的符帖了事,后来那门上贴了密密麻麻的字符,令人望而心惊。进不了门的摩尔只能每天晚上来到那大门前,他不会说话,不会出声地哀求,只知道夜复一夜地敲击那大门。 “把他交给我吧。”安纳金宣布道,“我将把他带走。我不能承诺给你们的灵魂什么,可至少能归还一份平静的生活。” 他果真带着摩尔离去。摩尔已经被咒语的火焰操纵,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后。这个白天复苏的摩尔,神情总是恍惚,带着对人间的忧伤的眷恋,那朦胧的眼睛望向街道。安纳金拥抱摩尔的时候,能从他身体里感受到数十个痛楚哀嚎的灵魂。这具空荡荡失去灵魂主宰的肉体被飘零的灵魂趁虚而入,因为无主的肉体对幽魂来说是有天然的引力;但一旦被封闭在肉体当中,这些灵魂便要每日受阳光的炙烤和灼烧。安纳金听见它们痛苦的哀嚎。 即便如此,它们还是留恋着这人间,不愿离去。 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有令灵魂不安的遗憾吗?可是扭曲纠缠着的灵魂并不回答他。而在所有死去的魂灵背后的那一个灵魂,那一切的支配者,并不现身,也一次都不回答他的问题。 到了晚上,穆斯塔法总是非常晴朗,明月或星光轮流照亮人间,这个时候,摩尔就清醒过来了,支配他灵魂的暴君似乎短暂离开,令他恢复了些许神智,不足以变回正常的人类,却知道发疯般寻求死亡的宁静。他往往在这个时候想要返回家中,回到本该长眠于斯的棺木里。他奋力挣扎着,撞击灵魂中那个使他俯首而为安纳金仆从的烙印,以至于七窍流血,整张脸孔都是骇人的鲜红。安纳金把他抱在怀里。不要再想了,也无需渴求不能再得的事物。我是你的主人,那么就信赖我为你安排一切吧。 安纳金自己风餐露宿,睡在树荫底下,即使是下雨的时候亦是如此,吃粗面包,喝双手捧的清水,必要的时候,脏水他也会喝的。可他让摩尔盖他的黑色长袍睡觉,喝买来的茶水,吃白面包。摩尔全然无知,数十个灵魂已经把他的神智撕扯得稀碎,他不知道安纳金对他好,他不知道“好”是怎样一个概念,仅仅是出于咒语的束缚才跟随安纳金,可到了后来,他也学会了在夜晚不知名的冲动来临之时把头埋在安纳金怀里,犹如鸵鸟在沙子中躲藏。安纳金并不习惯安慰别人,他只是一遍遍重复当年欧比-旺对他念叨的拉丁单词。“安睡吧。”他说,“安睡吧……” 日夜兼程地赶路,安纳金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欧比-旺了。他习惯在溪水或河流边扎营。他爱听那潺潺的水声,他也在心中隐隐地期待,这溪水当中有一天会再度显出欧比-旺的形影。是的,他确确实实地思念着他。人有能够报以思念的对象毕竟是好的,这样,他就不是全然的孤独。 半个月后他们来到较为繁华的一片聚落,此时安纳金将脚上的第三双草鞋给了摩尔,自己打着赤脚,磨破的地方先流血,再流脓,后来结了痂,长出厚厚的新皮来。就连无生命的细胞组织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而安纳金不知悔改。他把自己的长袍脱下来,给摩尔披上,郑重扣上那枚印有绝地徽记的贝壳饰针。“到那儿去吧。”他为他指引着方向,在蒙着晨雾的集市上,隐隐可见他所指出的建筑物的轮廓。安纳金目送摩尔远去,正如当年欧比-旺目送他远去,不同的是,这样的注视欧比-旺曾给过他无数次,现在,安纳金感到如此的无可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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