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rn around[13]

#starwar #obikin #R18 #turnaround 一片黑暗中,也许由于那相似的昏黑,安纳金回忆起了童年,那基本上是在主人家的马厩里度过的。臭烘烘的马粪和草料之间的那些漆黑的晚上,母亲每晚都搂抱着安纳金睡觉,这令他感到安全。如果当天她还不那么累,就会打起精神给他讲故事。塔图因没有星星,有的只是天空上破碎的月亮,支撑童年安纳金对天空诸星座绚丽想象的,是施密的灰眼睛。那时候他根本没有见过星星,然而,除了施密的眼睛,绝没有什么东西更适合那比喻。 在奴隶主的鞭子底下,施密给他讲过希腊神话中所有关于自由与爱的故事,给他讲伊卡洛斯怎么明知道飞向太阳就是飞向死亡,依然高高地扬起翅膀;给他讲俄尔普斯如何弹起他那把七弦琴,轻轻拨起弦子的时候,犹如搅动了整个世界。她并不往安纳金脑子里灌输中庸平稳的思想,并不鼓励他低下头去,因为奴隶的生活已经太苦了,若再没有一点关于自由的想象,余下的生命就简直还不如一根绳子。鞭子让你、让我们不得不跪下身去,可是安纳金我的儿子,你永远要做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尊重自己的人。她始终相信儿子有不凡的命运,因为当初,她是从那奇迹般的云中的神殿里将他带到尘世间来的。 她就是在白天挨了一顿鞭子,晚上安纳金抽泣着替她擦鞭痕周围的血迹的时候,反过来把儿子搂在怀里,讲了关于俄尔普斯的最后的故事。 啊,儿子,你是否知道,在遥远的、遥远的黄金时代…… 施密的故事几乎总是如此开场。她一开口就回到了数千年前那个没有忧愁,欢乐常在的乌托邦。她只用简简单单的形容词,就让俄尔普斯简直无法形容的仙音在安纳金耳边回荡,她说起欧律狄刻的美貌,安纳金睁大眼睛,沿着母亲憔悴苍老的皮肤下不老的骨,勾勒出一张驱逐出了忧虑与悲伤就成仙女的脸庞。 施密讲到:欧律狄刻被俄尔普斯的琴声打动,两人结为伴侣;然而,姑娘不久即死去,俄尔普斯下行冥府,到冥王冥后前求告,冥后说:带你的爱人走吧,你在前,她在后,不到你们两人都回到阳间,不可回头。 在阴森的隧道中行走,前后皆是一片黑暗的时候,安纳金克制不住那翻涌的回忆,以他饱经患难之后的双眼再去回看当年的故事,母亲所说的每一句话、吐露的每一个字眼,几乎都变成了意味深长的箴言。 ——他已开始往回走,闯过了所有艰险, 失而复得的欧律狄刻也将重返阳间: 她跟在他后面,因为这是冥后的意旨。 俄耳甫斯心里突然涌起了疯狂的冲动, ——这本可以饶恕,如果死神懂得饶恕。 安纳金拉着帕德梅向前走;死者是沉默的,这个即将重获新生的帕德梅甚至不如他记忆里的死者鲜活。在这黑暗的所在,这漫长而没有尽头的道路当中,滋生的是无穷无尽的猜忌和怀疑。走了那么许久,还没有看到一点光,一丝出口的希望,安纳金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方向,此时正带着帕德梅一路下行到冥府中去。初时的狂喜慢慢冷却下来,像融化的雪。然而,只要握一握帕德梅顺从地卧在他掌心里的手,那融化的雪水立刻能滋润他的嘴唇。令他知道一切仍在他掌中,他已经获得的,不会再轻易遗失。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对沉默的恐惧,在一片寂静当中,渐渐地飘荡起一阵带着抽泣之声的话音,这是帕德梅的声音,他认得这声音,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声音!帕德梅一开口,记忆的闸门立刻被轰然打开,太多话堵在喉头,反而让他哑口无言了。 握着帕德梅的手,再听到她的声音,安纳金感到一种一点点将她收回的喜悦。不久之后,当他和她一道重新站在阳间的光芒下的时候,他就能拥抱她,看着她的脸了,那时候他将把余生全都用来做这件事,与那许诺了的巨大的幸福相比,一点点忍耐的苦楚算什么呢。 可她在哭啊。她在哭呢。 安纳金沉默着,继续向前走,他很想问问帕德梅:你为什么而悲伤?什么害得你流眼泪?可他也牢牢记得司祭的话,不可出声,不可回头。而且这问题也不是真的全然没有答案:安纳金知道用他自己的名字就可回答一切。所以他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一开始,帕德梅只是发出微弱的泣声,犹如细针般扎痛了安纳金的记忆,他曾见过她这么悲哀的哭泣吗?帕德梅在她年轻而短暂的生命中,是出色的政治家,她比安纳金自己坚强多了,无论遭到多么严酷的打击,她都绝不退缩,绝不哭泣。啊,不对,安纳金真的没有见过她哭泣吗?在那地震过后的纳布首都,当他陪伴着她,从黎明到黄昏,走遍了受灾的人家之后……她哭泣的脸也是美丽的脸,他的女神是在怜悯众人时最美丽。 渐渐地,那哭声清晰起来,仿佛逐渐浮出水面。帕德梅哽咽着呼唤道:“安纳金!安尼!” 她说:“这里多么黑,安尼!你什么时候来带我走?” 我来了,我就在这里,你是安全的。安纳金在心里默默地回复她,但接着帕德梅的呼喊带有更强烈的指向性,于是他知道她并不真的与他一同在此时、此地,她正穿越地狱之门,她正跨越生与死,也正慢慢穿过错失的岁月。她无所凭依,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安纳金的名字。在神秘学中,真名有莫大的力量,呼唤着安纳金真名的帕德梅,终于开始对他说话的帕德梅,那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深深地摇撼着安纳金的心。他急不可耐,走得越来越快,几乎跑了起来,他是拉着帕德梅在狂奔,渐渐地听得到自己猛烈的气喘声音,可是,帕德梅的声音并没有受到影响,始终犹如浓雾般漂浮在他耳边。她无逻辑的话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说: “回头看一看我吧,安纳金。” 我是要回头看你,安纳金心想,可不是现在。我要把你带回阳光下,然后,我才能再度拥抱你。 可是,帕德梅仍然在继续对他说话,她是政治家;她是有技巧的谈判者;她是坚强的人,对一切都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我已经死了,安尼。我已不复存在。这世上没有比生与死还要遥远的距离……安尼我亲爱的,我不是巫师,我没有看穿神秘的力量,我如那归于死者之国的千千万万人,成为了死亡本身。你将从我身上辨认出无数死者的面孔,唯独没有我自己的。我是唯物主义者,即使见过了那么多神秘的奇迹,我也依然坚信死亡是一片虚无,你不可能注视死亡,因为死亡就是一无所有,甚至连可供你注视的对象也并不存在。” “回头吧。” 帕德梅恐怖地诱惑着他。 “回头吧,安纳金。回头吧。让我最后看一看你,让你最后看一看我,孜孜不倦地祈求一样全然不可得的事物整整十年,能求得这破例的相见,已经是我们能够奢望的极限了。放弃幻想,留下那能留下的吧。回头吧,让最后的相见做你十年的苦行的报偿,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安纳金心想,这怎么能够?难道到了这里,到了胜利前的一秒,却要将幸福拱手相让?他心如铁石,坚定地拉着帕德梅向外走。因为长时间走路和后来的奔跑,他脚上裹伤的布又开始渗血,肩膀因寒冷和激动而颤抖,然而始终是坚定的。可是忽然之间,忽然之间——安纳金听到一声微微的叹息 一声轻叹,犹如羽毛般飘忽和轻微,却如闪电般劈开了他已经饱受伤损的心灵,手还紧紧握着,可他猛然转过身去。 没有帕德梅,没有他思念的妻子,没有他失而复得的宝物。有的只是欧比-旺。身披白袍,无论何时总显得那么好整以暇的欧比-旺。那正是欧比-旺的声音。望着老师的面孔,带着受骗和落空的痛苦与恼恨,安纳金终于发出一声惨叫:“你又骗我!” 不可犹疑,不可回头;可是安纳金转过身来,痛苦占据了他的心,他是完完全全地背誓了。于是,在他眼前,欧比-旺的身体开始溃败,他睁大的蓝眼睛里涌出鲜血,被紧紧抓住的手从指甲缝中泛出红色,再从指尖开始腐烂,掉下一片片血块和肉屑。白袍也遮掩不住血液的红色了。他正被那无可阻拦的力量拉回死者之国,额头上忽然被撕去一块皮肤,鲜血立刻糊满了他半张脸,他就用这张可怖的面容对安纳金微笑道:“我的爱徒安纳金,你实在可以有些长进;我永远能在你身上用同一招。” 欧比-旺被往回拉的力量越来越大,安纳金几乎不能拉住他,于是他跑了起来,往回拼命奔跑,也不管那是去往冥府地狱的路。可欧比-旺在他手心里被紧握的手,已经被血液和汗水润滑得握不住了的手,还是嗤地一声,悄无声息地从他掌中滑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远。 你为什么出声呢?你怎么如此反复无常,在途中反悔了呢?让我把你带回阳光下,在那时要反悔就反悔吧,可是现在,该反悔的变成我自己了。 安纳金绝望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要到哪儿去?” 欧比-旺耸了耸肩膀,“不知道啊,也许去逛逛夜店。” 他这轻佻的态度完完全全地把安纳金惹火了,他简直想冲过去打他,可是,不管是要揍他还是要吻他,总得先到他身边去才行啊。安纳金伸直了手臂,可什么也没有够到,他发出一声哀嚎:“你开什么玩笑!” “我的徒弟安纳金,”欧比-旺平静地说,他平稳地站在那里,看着安纳金奔跑,“你总埋怨我骗你,这一次,我什么也不说。你那么聪明……你总有一天能明白的。” 即使到了这最后关头,他的蓝眼睛也还是那么明亮,在这分别前的时刻,欧比-旺轻轻地问: “你要一个临别吻吗?” 这是什么意思?最后的最后,你决定要好聚好散吗?安纳金对他怒目而视。这次不是开玩笑,欧比-旺说。他离安纳金越来越远,于是跑了起来,轻盈地跳起来扑向徒弟,他的浸饱了血而湿透的袍子犹如淋湿的鸟翼。一般来说,这个姿势的下一刻就是要拧断敌人的脖子,可是他的目光如此哀伤,不像要做杀人的勾当;这一时,他整个人漂浮在空中,肩上搭着身后拉着无数索命的冤魂,袍子底下嘶嘶燃烧,再一次开始死去,人类的形体坍塌成血和肉块噼里啪啦地落回虚空之中。欧比-旺扑到安纳金身上,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朝他垂下头来,带着难以抗拒的威势和伴随而来的不可思议的柔情,就要将一个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黑暗的隧道犹如不见光的深井,可是欧比-旺却在发光,他染血的白袍子,他金灿灿的头发,犹如在阳光下舒展地晒干了的稻草;他嘴角的微笑,噙着仿佛熟果般无需摘取,自动就会落在人脚边的一句俏皮话;他那令人联想到倒映蓝天的水晶般海浪的眼睛……这一瞬间落在安纳金眼里,几乎可以拉长成一个永恒。安纳金心想,他要吻我了。 安纳金对这样的吻并不陌生。在每一次单独出任务时的车站,在漫长会议结束后的走廊,在那落着大雨的菩提树下,他都曾经如此吻过他,总是不带情欲地亲吻他的脸颊。 可是,这一次,欧比-旺改了主意,将他的吻微微地偏移了,就要落上安纳金的嘴唇,如果要吻,这就是一生一次的吻,生时未来的吻。就连在这种时候,人毕竟还能有所期待啊。当年,普罗米修斯帮助人类战胜死亡,赠给他们的宝物也正名叫希望。将要亲吻安纳金冰凉的嘴的那一刻,欧比-旺轻轻一叹,最后一次告诫道:“你要回头啊,该回头了。” 因为这一瞬间的耽搁,那个吻没来得及落下,欧比-旺就崩毁殆尽,手指只来得及在他后颈处弹动了一下就散落成枯干的白骨掉在地上。掉在地上,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脚下是无尽深渊。这个最后的吻他终究是没有得到;十年来虔诚地祈求的东西,连那东西带差可补偿的替代品,终究是一样也没有为他留下来。神秘学中有“映射”的说法,若要一个人的命,巫师们会把针刺在小人身上;若要一个人的爱,他们会亲吻那人的肖像。巫师们会说,发愿要行的吻,无论实际上有没有实现,从念头起的那一刻,就已经相当于实现了,这种解释就行吗?这样安纳金就可以说服自己的心,让他把腥咸的血当做未曾尝到的嘴唇的滋味,把擦肩而过当做紧紧抓住;把痛苦当做快乐,把失去当做得到吗? 千年来全部的巫术传统,难道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吗? 潘多拉的盒子,就这样对他永久地关闭了。 安纳金颓然坐倒在地上,代替那个未来的吻,一滴从欧比-旺鲜血淋漓的脸上流下的鲜血滴落在安纳金的下唇上。帕德梅告诉过他,在她的故乡纳布,身居高位的贵族女子将整张脸涂白,仅仅在下唇涂一道鲜红的装饰,象征的是纳布人民曾在战火中遭受的无尽的苦难。 欧比-旺最后的话语环绕在他耳边,渐渐地与帕德梅的混合在一起,成为了同一个声音。虽然一个叫他面向冥府,一个叫他投身人间。这声音在这一瞬间看来简直将成为他生命中的余音。 现在,turn around。 ——回头吧。 那之后,黑暗的隧道亮了起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隧道,因为众所周知,地狱是没有顶的。落雨打醒了他。安纳金发现自己跪坐在一片废墟中,凭借身边那坍塌柱子的洁白,他才辨认出这是颓圮的神殿。他从废墟一瘸一拐地走来,那破碎的砖瓦间伸出一只发青而僵硬的尸体的手臂。要等几天之后,从死去的城池中挣扎着挪回文明世界,安纳金才会知道这新闻:在他跨越穆斯塔法城门的两小时之前,帕尔帕廷举兵向圣城发动了突袭,他虽然没能得到亡者的大军,却在政治场上获得了胜利。叛逆的主教向教皇宣战了,仅仅是作为示威的表示,他将穆斯塔法整个地化为齑粉。 所有留在安纳金记忆中的那些求告、哀叹、安抚,美轮美奂的圣殿,熙熙攘攘的热闹市场,只是一场幻觉,不可追的泡影。冥冥中带领他踏上朝圣之路的那有名姓的神明真能如此残酷,到头来什么都不给他留下,连最后一点可宝贵的见闻经历都要打上谎言和幻想的印记。原来,在这为他一个人建筑的幻梦当中,除了欧比-旺的叹息,别无另外的真实。 原来他来到圣城穆斯塔法之时,穆斯塔法已是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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