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rn around[16]
#starwar #obikin #R18 #turnaround 何为纷繁人世中的安慰?欢乐离安纳金已经太远了,帕尔帕廷不断地从他身上拿走各个部分,看他像对着橱窗挑挑拣拣。因此他身上总有伤口,总被幻肢痛折磨得辗转反侧。可是望一望孩子们的脸,他就几乎在一瞬间原谅了一切。 只是他的整条手臂都被拿走了,无法再抚摸他们。 孩子们在长大,安宁而健康,仅仅是看他们一眼伤口就得到了安抚;仅仅是想要照顾他们的愿望把安纳金留在了人间。把灵魂放进新的躯体总要有一些年头才能稳定,因此安纳金病痛到极处也还是挣扎着活过来。阿索卡成了母亲和保姆,每天陪伴着他们,给予细心的照料。两个孩子生性安静,不爱玩闹,最喜欢的只有依偎在父亲身边,听阿索卡念书。阿索卡给他们念凡尔纳,那些故事总是关于乘着各种交通工具出去冒险,到一个很远、很远,人之手无法触及的地方……终于莱娅搂着安纳金的脖子问他,父亲大人,教皇宫之外是什么样的呢? 安纳金从来无法拒绝这两个孩子,每当他们向他要什么,他就高兴,这个时候笑得眯起了剩下的左眼,即使莱娅问他要这只仅剩的眼睛他也会高高兴兴地给她的。问题只在于孩子们要得太少。安纳金忧心忡忡,害怕他们还保有做山羊时的悲惨记忆,糟糕的事他不愿他们记得。晚上阿索卡往往睡在他房间,以便照顾他,这些晚上他们没少谈过这件事情,然而仔细观察之后又确定没有,他们一派纯真。 他们不知道对于山羊来说,十二年已经太长,那身体已经太衰老,卢克和莱娅是一对年轻的老人,他们的心灵因衰老而沧桑。这对双胞胎虽然有不同的躯体,却心灵相通得仿佛时刻忍受着分离的痛苦。他们望着彼此仿佛望着镜子。啊……没错,他们记得那十二年里的一切,记得深沉的夜晚,记得羊圈里的骚味,记得穿白袍的巫师是怎么把他们的灵魂塞进畜生的躯壳,也记得年轻的亲爱的父亲,抬起下巴对那白袍子的人说:“你来干什么?” 所有的一切:眼泪、痛楚,十二年的颠沛流离,他们全都记得。在作为人类重生的一瞬间莱娅向卢克眨眨眼睛,于是立刻达成了隐秘的协议,假装忘却那十二年。克制用脸颊去蹭父亲的脸颊的习惯,撒娇时也要避免与羊哞相似的音节。安纳金失去左脚的晚上,那呻吟声痛彻心扉,孩子们悄悄来到走廊上,不约而同地望见了彼此,于是卢克握住莱娅的手,莱娅握住卢克的手:回去吧,假装听不见。我们听见了,他们会伤心的。 于是他们只假装睡得香甜,阿索卡来看时灯影和心绪一样恍惚,没看见浸湿了枕头的泪。 这一天莱娅向安纳金索要:您能陪我们出去看看吗?看看教皇宫后面的花园,哦,看看黎明的天。阿索卡捏捏她的脸说黎明可不行呀,不能熬夜哦。安纳金说不要紧。他觉得溺爱一下他们也实在没有什么要紧。 于是夜晚阿索卡给安纳金披上厚厚的三层斗篷,让他倚靠着自己出发了,她想背着他,但他不同意;孩子们穿着好衣裳,并肩站在一起像一对瓷娃娃。他们多可爱啊,这样的孩子是该多出去走走,这样的孩子是神祇给世界的礼物,不该被锁闭教皇宫。但是他们出去也并没有干什么,只是在花园里坐一坐,莱娅给安纳金看她采来的在夜间闭拢的花。 翌日帕尔帕廷评论说安纳金又不听话了,深夜到花园里去是想逃走吗?当然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安纳金走不远,也知道他出门是为了什么,这一切不过是托词,是恶劣的玩笑。然而,唯一被伤害的只有孩子们;即使他们明白,也不能不为此责备自己,安纳金一头从椅子上栽倒下去,你不能在现在……你不能这么伤害他们!他完全失去谈判的冷静了。帕尔帕廷说,嘘,不要吵闹。拿走了他的两条小腿。 安纳金被摁住下刀的时候哭了,这终于是屈服的泪,他不能想象莱娅将为此多么的痛苦。他常常感到窒息,几乎疯狂,不能在屋子里待着,就连大书库也不能让他安宁,痛苦撕裂了他的心;阿索卡只有在每天黎明时悄悄地把他抱起来,裹上许多条毯子,那时候他已经很小了,可以被阿索卡抱在怀里——就这样抱着他到露台上,望着黎明的天空。帕尔帕廷一开始说的果然没错,贝斯坪的天空是难得的美景……被拿走得太多之后,阿索卡甚至能把他放在银盘子里端着他。这渐渐成了新的习惯,哪怕在安纳金的眼睛终于都被取走之后也是如此。他看不见壮阔的天空,可还能感受清凉的风……微微拂过他的脸颊。 长久的寂静中,他有大把的时间思索过去的事情,反正不思索也没别的事情可干。在无边的黑暗中,整个宇宙的私语都朝他倾倒来。他想,欧比-旺究竟有没有对他说谎?哪些时候说了谎哪些没说?这些问题不断打扰他,简直让人发疯。 最后他想到摩尔的话,摩尔说:亡灵不能说谎。这在一瞬间开解了所有一切。 原来答案早已给出。 最后的日子里阿索卡经常流泪,但那渐渐变成了宁静的泪,他们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这对安纳金来说不是折磨,是久违的休息。他再也不会觉得折磨了,一切都将结束…… 终于有一天,在高烧之后醒来的安纳金对阿索卡说:“我要走了。” 阿索卡起先没听清,为了照顾病人,她像蜡烛那样煎熬自己;她以为那是昏乱的呓语。要水吗?你觉得哪儿痛,还是饿了?安纳金缓慢地摇摇头。他恨进食。那些人用银匙子像填鸭一样地往他嘴里塞。阿索卡又试探着问道:“……你想见孩子们了吗?” 不。他挣扎着说。不要他们来。 阿索卡叹了口气,她知道时候到了。终于到了。 这女孩用她清澈的蓝眼睛望着安纳金,她的师父,那么小……那么虚弱又绝望地躺在床上。挽留他是种残忍,可是,让他孤零零地走了,让她孤零零地留下来,这不是她能够轻易接受的事情,不是她能平淡地做出的选择。虽然她知道那是唯一的选择。 她俯下身抱住安纳金,用脸颊贴他瘦削发烫的脸,这张脸上的凹陷太多,显得可怖了,可还是她最亲爱的脸。“师父,”她哽咽着呼唤他,“师父。师父……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呢,亲爱的阿索卡,你比我们都要坚强,而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我怕孩子们走你的老路啊,师父。”她流着泪说。心想:你根本不知道对我来说最难过的是什么啊,师父。你不知道我多么害怕与你分别。“你得……你得留下来,教导他们。” “你比我更合适,阿索卡。”安纳金耐心地说,心里知道她会平静下来的,她勇敢而坚强,从不让他失望。他顿了顿又说,“全部巫术的秘密不过是翠玉录上的一句话罢了。其在上者,如其在下。是我的孩子的话,他们会明白的。” “阿索卡……我终于又能重归宝贵的平静了。这几乎是人类所能得到的,最珍贵的宝藏。” 阿索卡忧伤地凝望着他,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着他……她把手放在安纳金合起的眼睛上,用《提摩太后书》中的祷文为他送行,她接过了他的担子: “那美好的仗我已打过了,当行的路我已行尽了,所信的道我已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 确定师父咽了气,听不见她的嚎啕之后,这女孩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安纳金睁开眼睛,看到了光。 非常刺眼的光。他先是闭上眼睛,暗暗地抱怨着光芒的刺眼,而后想到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经被剜去了,他应当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光才对。可他分明看到了。不仅看到了光,而且在这绚丽的光芒中,看到了那生着华丽羽翼的天使朝他飞来,成群结队,一个拉着另一个,悬浮在他面前,犹如神祇的光环。他愣住了。对死后的世界他没有做过想象,他根本不愿想到死后还另有世界。事到如今,他唯一愿得的只有宁静。因此那羽中散出荣耀的光簇的大天使对他说话的时候,他根本不愿回答。那天使称呼他: “凡人安纳金。” 他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正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他曾经当过教皇,因这身份得到了天国的入场券。他将要成为天使,在光芒中永生了。安纳金下意识地说道:“入场券在哪儿,我退还!” “没有入场券,因此你无权退还。”那天使说。安纳金蹲在地上,嘟嘟囔囔的。 “凡人安纳金,你说的是什么?” “我没说什么,尊敬的大人,”安纳金语带讽刺地说,“我只是说我在人间的时候手也被拿走了,脚也被拿走了,我身上但凡能卸的零件儿都被轮番拿走;您看看还有什么剩下的。” 天使叫他无需惧怕。“上帝的光辉荣耀万物;因此我们非但不索取,反而要施与。世间万物,全是耶和华布施的功劳。” “那落到我碗里的货还真是好啊。” “你太无礼了,凡人安纳金。” “随便吧。”安纳金耸了耸肩。他觉得非常厌烦。 大天使觉得跟他说不通,但他又说,是因为安纳金是凡人之躯才说不通,现在他要给安纳金降下天火,让他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等那个时候,就可以交流了。于是不由分说地,他挥手召来了火。这火忽然蔓延上了安纳金全身,以极度的痛楚洗涤了他。他的背后皮肤绽开,和着血抽出长长的骨刺,那骨上又渐次覆盖上血肉羽毛,洁白无瑕,他的头发灿如黄金,六片羽翼就是六道伤痕;代替血液,炽热的火焰在他血管里流动。 那天使宣告道:“炽天使安纳金!你从今后就是我们的一员了。” 但是他微带不屑地小声补充说,虽然安纳金做过教皇,因此得以在死后跻身上帝雷霆之列,但他终究满身污点;仅凭曾做过死灵法师这一点就可立刻将他罚下地狱——太好了快点吧,安纳金插嘴说——“总之,安纳金必须以苦行赎自己曾在人间触摸死灵之道的罪。他将被罚做上帝之手,作为天堂在人间的代理,为天主的神圣意志服务。” 安纳金立刻讲出许多污蔑主的污言秽语,大天使统统当没听到,你的驻地广大,炽天使安纳金,让座天使带你走一趟,巡行你的领地,你要记得那实际上是主的领地,你不过是光荣的主在人间的代理。——安纳金又骂起来,他想到拉丁文是主的语言,于是马上说出许多拉丁语骂人话——好,现在各司其职的时刻到了。座天使,你领他去吧。 于是一道火轮从他脚底朝安纳金蔓延而来,把他吓了一跳,然而火焰缠绕上他的脚背,并不痛楚。 等他意识到座天使并不会伤害他,再抬起头来时,那长长的天使队列已经离去了。他一脚踢在座天使车轮状的骨刺上,响亮地骂出一声:“操!” 天堂里没有时间的流逝,没有岁月的概念,一切都永恒地流传下去。永恒,这个词汇令安纳金窒息。他花了好长时间来证伪这一切不是他烧糊涂时的梦。有一次他想得太入迷,险些一头从座天使身上栽下去,那轮状的东西赶快把他拉回来,说:“炽天使,你专心些。你的心思太乱,不能轻盈地飞翔;这样下去,我们的工作会很困难的。” 以这片辖区之广大,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别的生物,因此这座天使也懒得去记安纳金的名字,反正这里只有他一个炽天使。安纳金以牙还牙,而且询问这座天使的姓名无果,只好也管他叫座天使。他脸朝下砸在座天使的轮子上,抓住他的辐条,稳住了身体,说:“你怎么会说话的?你的嘴在哪儿?” “不得无礼,炽天使。”那轮子说。 安纳金扯他的辐条,终于让他不耐烦了,“你真该看看自己说话时的样子,可你当然看不着。天堂没有镜子,况且你也不能再拥有镜中的倒影。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你有张嘴,没错,你大体上还有人类的形象,可那又怎么样呢?你察觉不出用嘴说话实际上只是你做人类时想当然的习惯,实际上在我看来你根本没张嘴。” “还是忘了做人类时的样子比较好吧。你问我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就是座天使,为人时的种种,我已经都抛弃了。” 安纳金不说话了,座天使也懒得再说更多,只顾着自己呼呼行驶着。曾经被仰望的云丝此刻就在耳边拂动着安纳金的头发。他想到许多、许多年前,欧比-旺把他带走的时候,先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很好,可以做我的徒弟。 那会儿他还觉得惊讶:人怎么能够淡忘自己的名字呢?如今懂了,名字正是诅咒,而解脱之道就在遗忘之中。 他从此话少了,而且无日无月的日子也让他昏沉,遗忘总是先从忘记岁月开始,忘记了岁月,也就等于忘记了一切。座天使很欣慰,第一,他觉得安纳金很烦,第二,这是一个好的征兆,令他看到工作结束的期限。不过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呢,所以他什么也不多说,并不急躁。 于是在忘却了是哪年哪月的某一天,座天使驮着安纳金行走在高高的苍穹之上,脚下是灿烂的金色河流。他觉得有点苦恼,安纳金始终没有摒除杂念,因此也就始终难以展翅飞翔。不过那一天,他们在脚下看见一队奴隶沿河而行,冥界的差役用锁链拖着亡灵们行走,一直走到大河的尽头,那里就是冥河的起始。安纳金在其中辨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本来以为自己淡忘了,但刚看见那背影,全部记忆就都轰轰烈烈涌上心头。他呐喊着让座天使停下来,把他放下去,座天使理也不理,只管走他的路。 忽然他感到身上一轻,负担从身上解除了,安纳金猛然从他身上跃下,直扑入浩瀚的云海,那云海正犹如地下的汪洋,令他在其中畅游;然而,不识水性的也许要淹死。 座天使停了下来,看到在安纳金的背后那六片羽翼猛然张开,优美地扇动,翱翔在天空当中。他终于学会了飞翔。于是,这浑身浴火的炽天使如奇迹一般降临到了人群面前,到他挂念的灵魂面前。当年离别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能再度相见,真到了重逢的时候,反而无话可说了,泪水比话语先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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