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到山顶上 06
汽车人与霸天虎的首领并肩行走,实在是一个奇观。何况这是擎天柱和威震天,这两人都是从战争中得知对方的名字,之后没有哪一次被对方提起,不是咬牙切齿的。他们长年的敌对已经带有了某种传奇色彩,几乎就犹如白天与黑夜那样,成了自然规律的一部分了。他们是一对儿——宿命中敌对的一对儿,不是吗? 要是震荡波在这儿,他会说这一切不合逻辑,但他不在,所以不合逻辑的事情就像个逃课的学生那样自然地发生了。
威震天是在地球上崛起的,加入震天尊的势力后,没有几个月就把他的主人给踹下了宝座,自己攫取了他的称号,叫做“震天威”。真正让他成为如今的霸天虎领袖威震天的,是几次与擎天柱所领导的汽车人的交战。虽然对塞星人来说,地球上的几年非常短暂,然而就是在这短短几年里,两人的几次交锋让他们都成了塞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将,在与对方作战的过程中所展现的勇气、智慧和坚定,再过几千万年也不会逊色。这对宿敌是用敌我双方的鲜血在互相成就的。 威震天迈着自如的步伐在海军基地里漫步,好像这儿是他霸天虎的大本营似的。他发现方圆将近四千英亩的土地寂静无声,便扭头对擎天柱说: “领袖,你的人在躲着我?” 擎天柱微笑着说:“你是不是害怕他们在谋划一场偷袭?” “哦,我有理由,不是吗?叫他们出来见我。”他洋洋得意地说,“还有那些人类师团的指挥官,我也全都要见见。” 擎天柱知道他这是德性犯了,真的要检阅他的新军队。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如果你叫得出他们的名字,我就让他们出来任你检阅。”他说。 “何止是不生气,”烟幕和大黄蜂、警车一起躲在一座营帐和旁边的大汽油桶,隔板也和他们在一起,所以加倍地拥挤,“他看起来简直还有点高兴。” 救护车在同僚们之间给自己扒拉出一道容身的缝隙,并且责备了他:“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烟幕朝他们的方向一扬下巴,又笑道:“承认吧,救护车。你只在恼羞成怒的时候才用那种语气说话。” 警车凑在隔板耳边:“哦,可怜的老救。他经常恼羞成怒。” 救护车的引擎深深地转动,排气管喷出一阵热流。“我——什么也——看不出!” 但烟幕是对的。他用一种惆怅的目光盯着空地上的三个人。通天晓保持了他一贯的作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视若无睹。而擎天柱和威震天几乎要亲昵得像一对老朋友一样了。领袖还戴着他的战斗面甲,看不出表情,可是他的双眼本来就会微笑。半凝固、湛蓝、柔软的微笑。 他崩溃了:“谁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然能认得出!” 与此同时,威震天正夸夸其谈,他一挥手指向了几人藏身的方向,“起码我知道说话的是救护车。” 擎天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来,几人只好以投降的挫败姿态臊眉耷眼地依次走了出来。威震天以加倍的狂妄美滋滋地挨个念出他们的名字,虽然没那么一一对应。 “你!”他指着大黄蜂说,“是挡板!” 然后他又转向烟幕,“而你是阿尔西,有奇怪名字的汽车人……至于你!你是警车!” 隔板挠了挠他的脑袋。 好吧,在这个年代,警车和T18“猎猪犬”重型轮式装甲车确实分得不太清楚。战时条例覆盖了日常生活,就连救护车扫描的也是m3骑兵侦察车,配有1200发的25毫米机关炮以及10枚备用“陶”式导弹。 “没办法,”富勒把原型车辆给他们开来的时候说,“在战场上不这样全副武装,你还能指望从枪林弹雨里把伤员抢回来?” 接着,威震天又给警车起了一个叫做“透视镜”的新名字。一个个地祸害完了以后,他叉腰挺胸地转向擎天柱: “怎样?我们可是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我会连对面的兔崽子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很高兴。”领袖说。看来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战场上我不希望有人直接指挥我的部队,是不是?” 威震天困惑地看着他的新同事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如果几个汽车人聚在一块儿大笑,除了笑话他之外,还能有什么内容?总之先揍他们一顿绝对不错。擎天柱发现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于是抢先命令道: “汽车人们,列队!” 这道命令不止对这几名汽车人发布。通过领袖的通讯电路,四十多名汽车人精锐迅速地从营地的四面八方集结,这个过程有战时特有的迅捷,但不完全那么顺利。陆续赶到的大家先是目睹了一发闪耀着银色荧光的炮弹飞向威震天,然后才听到了它划破空气的嗖声。威震天没有丝毫畏惧,他可以简单地侧身躲开,但选择了另外的方法——他伸手开了一枪,离子炮的能量与银色炮弹相撞,双方都悄无声息地湮灭。这需要极高的反应速度、老将的判断力和神枪手的精准。所有人都看向炮弹飞来的方向,而放过这一枪后,威震天却扭头望向擎天柱。 人群自动地分开了,千斤顶扛着他的炮筒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陶醉于刚才的爆炸效果:“我这新货怎么样?” 救护车冲他气急败坏地大叫: “千斤顶!你要谋杀领袖吗?” 对方困惑地说: “我朝威震天开的枪啊?难道你以为擎天柱会给他挡枪子儿?” 他又望向擎天柱: “你会吗,领袖?别告诉我你迷上他了?在咱们敌我双方鏖战六百万年之后,你告诉我你忽然春心萌动,爱上了霸天虎的首领,还把他领到家里来。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家里人给你俩祝福,还是为了让他在半夜三更爬起来抹了我们所有人的脖子?” “我们在谋求合作,千斤顶。” 这让对方差点跳了起来,他看上去恨不得马上爆炸。 “‘我们’!你和哪个我们商量过啦?你把我和通天晓派去大西洋海底探险,好趁反对人员不在赶紧把事儿办了?我看你的算盘打错了,通天晓彻彻底底是块石头,他可不会反驳你,只有我说我不同意!你该派他在路上把我杀了算了,既然我活着回来听到这个该死的消息我就要说——我不同意!” “千斤顶,“通天晓第一次说话了,”我和你一起去是因为你我同属雷霆拯救队,没有其他原因。擎天柱也没有要求我杀了你。他派你去是因为你可靠。” “哪里轮到你说话啦,我高高在上的前、任、长官?你好端端地睡在充电床上就敢提雷霆的名号了?” “啧啧。”威震天震撼地发出声音,“啧啧。” 千斤顶马上把炮筒又对准了他,“里面还有十六发30毫米炮弹,这就各种口味一发不剩全叫你尝尝。虎子头头儿。” 隔板从前属于雷霆拯救队,至今与千斤顶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只要在雷霆拯救队里待过哪怕一天,某种神秘的联系就将他们永远地绑定在了一起,活着的人永远是同僚。他试图劝阻他。 “老千,擎天柱是领袖,他有考虑……” “领袖!”千斤顶调高了发声器频率,发出一阵尖锐的变调,“他是领袖,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负担着赛博坦的未来!哦,这样啊!那我们为什么还在这儿,在一颗该死的破烂小星球上忍受战争的无期徒刑然后发现自己竟然要和对手握手言和?现在不是那个年代了,神话故事不好混了!你以为一个会发光的小方块能拯救世界?领袖,告诉我,你真的那么以为吗?” 擎天柱和他对视,发现千斤顶那碧绿的双眼竟然异常悲伤。 “你真以为一个会发光的小方块能拯救世界?人类用类似的东西求婚,然后第二天就吵破旅馆的屋顶并分手了,那漂亮的小玩意连肉虫的繁殖问题都解决不了。你真以为有了领导模块就能带领我们实现愿望,让赛博坦复兴?事实是我们都被困在这里,连能让方舟挪一挪屁股好抖掉它身上几十年的海藻和藤壶的能量都没有。” “是的,我不能。” 擎天柱以同等的悲哀回应了他。 “领导模块不能未卜先知,它的核心因为见识得太多而苍老又疲惫。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总要努力把事情做好一点……” 千斤顶把炮筒咚地一声杵在地上,牙疼似地说:“‘把事情做好一点’——靠对我们的敌人投怀送抱吗?” 威震天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领袖,他说你对我投怀送抱呢!我怎么没看着啊?” “他看错了。”擎天柱说。 “难道不是你忘了点什么吗?” “闭嘴,威震天。” 当千斤顶提到方舟时,擎天柱就明白了他为何显得如此忧惧。他们当初和人类政府打交道是为了做点能源交易,好修复方舟,再——如果可能的话——满载一整船的能量矿回去浇灌他们枯槁的家园,然而被擎天柱派去勘探的千斤顶和通天晓,亲眼证实了沉没在大西洋深处的方舟已经彻底损坏,再也没有起飞的可能性了。 通天晓是纯粹的战斗人员,他无法体会并分担身为优秀科学家的千斤顶站在损毁的显像一号的主板前所感到的那一阵绝望。即使千斤顶告诉他情况有多么严重,他也只会觉得这点问题擎天柱一定会解决。所以千斤顶根本懒得把这件事告诉他。 “我累了。”千斤顶说。把炮筒扔在地下,拖着脚往回走。威震天忽然上前一步,捡起了那炮筒,对准千斤顶的背影。所有人惊呼一声,而且立刻,四十支枪对准了他。 擎天柱伸手遮住了炮管。 “告诉我你不是打算在汽车人中间谋杀我们的同伴吧?” 威震天冲他咧嘴大笑,“这在我们霸天虎中倒很寻常。” “我在检阅我的部队。”他宣布道,“既然我们在合作,那么我就是这支部队,这个基地的长官,我有权力用我自己的方法去了解和运用它。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他想用毫不留情的攻击来试试千斤顶的身手,但擎天柱根本不给他面子,伸手捏住炮筒,然后把它攥得瘪了。 “你可以用你喜欢的任何方法检查这支队伍,威震天,假如你觉得拿着大顶走过每一间营房对你了解汽车人们有所帮助,我保证他们没有一个人会笑。这些都随你。可你如果想对他们开枪,我不允许。” 威震天大声地抱怨道: “领袖,你真顽固。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吃你婆婆妈妈的那一套。” 他把损坏了的炮筒抛给千斤顶,对方随手接住,摆弄了一下,“修不了了。”又扔给隔板。隔板说:“嘿,怎么到处乱扔,可能还会爆炸!”扔给救护车,救护车大叫:“给我干什么?我是汽车人医生,难道我也是炸弹医生?”扔给烟幕,烟幕扔给大黄蜂,大黄蜂扔给警车,警车扔给擎天柱,擎天柱又把它给拉直了。 威震天自鸣得意地说:“我得说,你们这帮汽车人真是踩着狗屎啦,摊上这么个领袖。你们干嘛不一枪崩了他?” 千斤顶强硬地反驳了他,“用不着你提醒,虎子头儿。他是我们的狗屎。” 威震天嘲弄地说:“汽车人,爱把狗屎戴在头上。” “比你千里迢迢地跑到狗屎堆里要强!” 威震天咕哝道:“我能怎么办呢。”这句话没人听见。他又大声地说:“说不定我很有公德心,要清扫这个狗屎堆呢?” “来啊,想打架?” “我希望你们知道,赛博坦人们。”擎天柱说道,他特意使用了一个所有人共同的身份。“我在这里,而我不希望看到你们打架。” “瞧他。”威震天似乎被他逗乐了,“幸亏我早有准备。早在普拉森舍我就见识过他这德行了。我真不该答应合作的,是不是?说不定当时我的脑模块短路了。” “啊是啊,现在滚回大西洋彼岸去,不然我把你的脑模块打到脱落为止!” “爱好和平的汽车人,却一点儿也不好客,嗯?别傻了!我来这里不是因为我乐意待在一帮蠢货身边听他们滴滴嘟嘟,只不过我的脑子恰好比各位清楚一点,或者很多,我还记得我们最初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烂死在这颗小星球上,而是希望找到办法回家。我知道有些人已经对这项任务绝望了而宁可在彼此厮杀中耗竭殆尽,但我不这么想。我要带所有人回家,不管是霸天虎们还是碍事的轮子,你们可以选择在赛博坦接着碍事。再说,你们好像不能把几百万年的纷争都赖在我头上,我是卡隆的矿工,我的名字被霸天虎念诵才刚好十年出头。” 威震天是非常好的演说家。他望着千斤顶,“怎么样?你们这帮轮子是不是打算接着碍我的事,还是已经泄气了?” “谢谢邀请,我们会的!” 千斤顶瞪了他一眼。走过来从擎天柱手里夺过那炮筒,拿着走了。擎天柱问他: “还能修吗?” “嗯,”对方望着天,“试试。” “要是不行呢?” “不行就再试试!” 他气哼哼地走了,穿过人群,同时大喊着“散了散了都给我散了,围在这儿让虎子看笑话?”。威震天冲擎天柱一笑。 “你这帮轮子里还是有不错的,哈?要是你刚才让我试试他的身手,我就知道能不能把他安排在先头部队里。” “千斤顶已经为雷霆拯救队工作了三十年。” “不错的履历。” “但我还想让你知道,他还是我们最好的科学家之一。”擎天柱说,他的目光依次掠过他的人们,他们正迟疑地散去。“救护车是最好的军医,大黄蜂是出色的侦察兵,烟幕头脑机灵,心思清澈,通天晓是优秀的指挥官。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比送死更大的价值。” “如此优柔寡断,你到底怎么带领他们到现在的?” 但其实威震天知道原因,优柔并不意味着寡断。擎天柱在该下命令的时候绝不犹豫,那些命令总是把他自己先刺伤。 “用不着操心,这不会比你领导霸天虎更难。” “这个忘恩负义的领袖,”威震天咕哝着,“有人帮了他的忙,他反过来嘲笑起别人来了。他刚刚怎么不嘲笑自己手下那愚蠢的造反派?” 但是,忽然之间,擎天柱转向他,然后抱了他一下。机体摩擦所发出的微弱声音犹如机械怀表走动。嚓,嚓,嚓。这是我们的时刻。 威震天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当然他不是什么纯情的家伙,然而,领袖的拥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简直像给了他一记上勾拳。一点骑士精神也没有,至少在揍别人之前得先告诉他一声吧! “你——你昏了头了,领袖。” “我在投怀送抱啊,我以为你喜欢这个呢。刚才是谁急得不得了?”擎天柱说,又合上了他的面甲,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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