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到山顶上 08
“好故事。”一阵沉默之后，麦克阿瑟干巴巴地鼓了两下掌，“生动，跌宕起伏，应可以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播出了，一定会像之前那出火星人闹剧一样轰动的。嗯……所以？我应该安慰你两句吗？” 擎天柱只是沉默着。烟幕不安地望着他，浑身到处细微地扭动，一会儿活动他的手指，或者从排气管中冒出一股蘑菇状的烟雾。这是他第一次列席军事会议，亲眼见证那些决策是如何被做出的，而不是仅仅在营帐外面等待有什么人出来给他下命令。虽然他现在发现得到一个命令并且一丝不苟地执行，总还比较简单，但烟幕一直期待着能做更困难的事。他爱着自己负重前行的同伴们，所以在这颗年轻的心中渴望着承担。
烟幕在这儿是因为他要求加入雷霆救援队，而擎天柱发现自己没有理由阻拦他。在正式提出加入申请之前，烟幕已经在机缘巧合之下掺和了数次雷霆的任务，并且在最糟糕的事情面前展示了自己身为战士那非凡的智慧与勇气。 雷霆需要新鲜血液，擎天柱没有理由阻止。但他还是犹豫了几天，是因为他心中始终存有一个希望。后来那希望破灭了，他就批准了烟幕的请求，并且要他从此与队里在地球上的其他两名成员：千斤顶和通天晓一起列席所有军事会议。 两名前辈所做的报告令烟幕异常不安，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处理“我们之间出现了叛徒”这样的消息，而事关方舟，就远远不是像走在路上被坏心眼儿的人绊了一跤那么简单可以原谅的。方舟意味着他们的全部希望，是渡他们航过星海的船只。没有了方舟，即使得到再多的能量，多到能量液可以像海水一样填满地球的汪洋，那又怎样？ 烟幕对御天敌并不熟悉。他在外太空漂流已久，执行钛师傅给他的任务，他从来不理解那些指令背后的深意，因为长期以来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连解闷儿的伴侣都缺乏，更何况能解答疑惑的引导者。而等他回来时，钛师傅早已离去了。他等于错过了一整个御天敌统领的时代。 御天敌是长老会通过决议选出来的领袖，但赛博坦人一向认为在神的光辉面前，个人的理智什么也不是。于是在领导模块应擎天柱的召唤而出现时，他就只能默默地下台了。整个权力的交接过程非常短暂，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转瞬之间所有的权力就都在擎天柱手中。 既然擎天柱呆在美洲，御天敌请求道，那么他希望到欧洲战区去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他得到了允许，于是几年的时间里都呆在那儿。 烟幕把几乎有些惶恐的目光落在擎天柱身上，而擎天柱在望着他的人类盟友们。虽然他在大部分时候都显得非常友好，然而一旦不再说话，不再用语言和双眼表达友好的讯息，他那高大身躯所落下的阴影笼罩住了几个人类。他们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赛博坦人们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似的。麦克阿瑟强硬地说： “你们的阵营中出现了叛徒，这是否说明……” “先生，”擎天柱忽然说，“我知道对你们而言，御天敌是一个更好的交流对象。” “恐怕的确如此，如果你继续这么不知所云的话。” “我希望我们能够有开诚布公的交流，否则结盟没有意义。我想要提醒……” 威震天猛然向前倾过身子，用他那一贯的简短有力的风格，摊开手掌，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打这场仗？” 这个问题令人猝不及防，总统把目光转向威震天，这座悚然而立在一群庞然大物间的山峰似的铁块，说：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阁下，为了不让纳粹占据世界。这是一场左右人类未来的战争。要是纳粹得胜，后果不堪设想，人类不会立即灭亡，但会就此走向疯狂和自我毁灭的道路，最终还是灭亡。为此我才怀着极大的敬意请求你们的帮助。” “这么说，你同意一点：假如战争失败，就是人类失败？等于你们在场所有人人生的失败，是这样吗？” “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然而：是的。” 擎天柱不该笑的，但他还是微笑了。他喜欢威震天的风格。然后他说： “就像威震天说的那样，我希望提醒你们的是，不要以为御天敌会把个人的利益置于赛博坦人的利益之前，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赛博坦人。如果你们觉得他只是个被吓破了胆子的可怜又带一点狡诈的外星人，觉得能在和他的交易中占一点便宜，那是个错误的判断。如果他找到你们，说他已经厌倦了这场复兴赛博坦的大戏、这数百万年的战争，想要用塞星科技向你们换一笔够他个人到某个遥远小星系去逍遥自在的钱财，一点仅仅够他个人使用就足够了的能量，不要相信他。无论他拿给你们看多么令人震惊的东西。那会诱使人类沦为为他从自己的母星榨取能量的奴隶。” 他的目光变得愈加严厉起来，低头望着他的人类盟友： “实际上，我希望你们能告诉我他向你们许诺了什么，因为我们有权利知道。” “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 “——为什么会有‘车轮’计划？” 麦克阿瑟打起嘴仗来，反应也像机关枪那样灵敏。在太平洋上来回周旋的这场持久战是老将军的得意之作，他带着人生到了晚年那臻于完美技巧和灵感投身于战争艺术之中。因此即便他的个性是公认的难以相处，总统还是仰赖着他，并且为将军在战争中的意见而让步，譬如在太平洋上的群岛间开辟战场，在真正将联军的兵力牵扯进汪洋之中前，那些小岛一直被战争部认为是毫无意义的。 “不能指望一个机器人了解复杂的战术策略对吧？” “你们在太平洋的群岛间兜圈子……在——找什么？” 将军哑火了，而且一瞬间将异常严厉的目光投向总统。几名人类面面相觑。最终，总统呻吟似地说： “好了，哈里，把照片拿给他看。”
那些照片看上去起初只像是一团焦黑的污渍，像是一个邋遢的主妇搞砸了她的烤箱以后的样子。但后来渐渐地可以辨认出背景里湛蓝的部分可不是水池，而是一片汪洋。这是在太平洋上的航拍图像。那些焦黑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山，漂浮在众多岛屿之间。它看上去甚至比一些星点状的小岛还要大。 擎天柱看了一眼，就将照片递给了坐在他右手边的通天晓。对方放大了他光学镜的倍数仔细查看。通天晓曾经是整个赛博坦军队的总指挥官，早在霸天虎的势力还没有崛起到能与汽车人分庭抗礼的时代。因此他有最完善的军用资料数据库。但他也不能确认残骸的身份。 擎天柱示意将照片传下去，于是最后兜了个圈子到威震天的手上。威震天只是稍微瞟了一眼，就“哈”地叫了出来： “天火！” “我们的星际勘探员。”威震天说，“震天尊一直想要征服宇宙，为此秘密地制造了他。于是他四处奔波，绘制了许多星系的图样。他的情感模块大概有点问题，不像个霸天虎，他异常地懦弱。战争越来越激烈，他被编入第四混成军团，结果他马上找机会逃跑了，消失了整整四百万年。后来震天尊完蛋了，由我接手他的一切，我整编了队伍，又派红蜘蛛去追捕这个叛徒，但恐怕我的副官对这家伙有奇怪的依赖心理，所以还是没能抓到他。” “那么，这就是那个坐标。”通天晓说。“早在我们来到地球之前所收到的那个无名的讯息……” 威震天一听就嚷嚷起来了，“我就知道！领袖，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的星际勘探员会给汽车人发坐标？” “他或许在发出信号时就已经坠毁，我们收到的坐标只是他的求救。”擎天柱带有一丝惆怅地说，“不管是什么人，希望有人能来埋葬他。” “那么他这个是——”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那叫尸体。”威震天不耐烦地插话，“他肯定早就死了。” “这是有可能的，”通天晓不带感情地说，“太阳系外围的地形十分险峻，方舟是借由坐标转移才能成功通过的，即使是天火这样的大型飞行单位，也很有可能在进入地球大气之前就受到了致命的损伤，大气层更是会进一步剥蚀他的装甲。我们本打算降落后尽快去坐标位置探索，但后来与人类政府缔结了和约，那规定我们不能随意移动到不被许可的范围内。” 千斤顶忽然开腔了： “御天敌很聪明，他完全能设身处地地知道人类想要得到什么，并能与塞星利益相平衡。如果直接给出赛博坦的技术，那就太不可控了，然而一个坠毁的塞星勘探员身上不会有特别高级和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同时对他的反向工程研究就足够人类研究几十年。”他冷冰冰地瞟了过来，“我想你们已经有些成果了，是吧？”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几个月前，当盟军秘密地想要根据坐标回收天火残骸以供研究时，他们发现联军也同样地把目光投向太平洋。这在战术上可以理解，因为太平洋诸岛有一定的战略价值，指挥部认为这是一次阴差阳错的纠缠，并且决心不惜一切代价防止联军也稀里糊涂地在攻占那些岛屿之后发现天火的残骸。为此有了持续九个月的反复而痛苦的拉锯战。 如今，他们发现自己反正不是最聪明的人。御天敌很有可能把坐标同时卖给了希特勒。正如擎天柱所说，这位塞星的前领袖有足够的理由挑起人类两大阵营的对立。尤其是当他们在研究了天火的动力装置，发现了开采能量块的必要性之后，用不着塞星人再卑躬屈膝地请求勘探许可，人类自己就会在无穷欲望的驱使下亲手挖穿地核。 “那他为什么——”烟幕结结巴巴地说，“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毁掉方舟？”千斤顶替他说完了后半句。“我猜这和我们的任务目的有关？多年来方舟一直潜在汪洋深处，无人留守，擎天柱，你为什么忽然要求我和通天晓去检查它的状况？” “就是这个。” 擎天柱终于把那张被威震天揉得乱七八糟的地图完全摊开了。这是一张大西洋海域及其欧洲海岸线的详细图纸。艾森豪威尔将军要走到那地图上，用一柄刺刀来当教杆，以讲解他的计划。麦克阿瑟对这个计划一向嗤之以鼻，许多纷争左右着军事决策，不过总统支持了他。 “我们计划在诺曼底登陆。” 艾克简短地说，“希特勒错误地把他的兵力部署在挪威，这是个绝对不能错失的机会。但这一段海岸线很长，周围又没有太靠近的可以作为登陆基地的岛屿。” 威震天饶有兴致地研究着那图纸，虽然虎子们多是飞行单位，但他对战术细节一向很感兴趣。盟军希望抓住希特勒的疏忽抢滩登陆，但最艰难的部分在登陆之后。 他一下子指出了要害：“没有可用的港口，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运输问题？” 艾森豪威尔看向总统。 情报显示，希特勒认为盟军会把登陆地点选在加来。他有充分的理由这么认为，但是当然了，无论理由多么充足，事情还是有可能朝着预想之外发展，因为地球是围绕太阳而非元首公转的。 希特勒为他的判断做了充分的准备，截至到这场会议时，联军在西线部署了七十四万人，两年前，他们就日夜不停地沿岸建造工事，如今它们看上去完全坚不可摧。但如果盟军想要打赢这场仗，即使明知道这块硬骨头会把牙给崩掉也要啃下来。因此，1943年底的德黑兰会议上就决定了开辟第二战场的目标。但在加来和诺曼底之间那致命的犹豫几乎毁了一切，加来有相当理想的登陆环境，但将直面德军的炮火，诺曼底则反之。 在结盟之后，总统向擎天柱展示了他们的困境。他没抱希望，但擎天柱认为可以利用方舟来帮助他们。沉没在大洋深处数十年的方舟已经无法进行星际飞行，不能载着塞星人们回到赛博坦，但只是浮上水面，并承载登陆军队的重量，这还是可以做到的。他派遣两位雷霆队员前去勘察方舟的状况，但却是这样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 总统说：“我们原本有一个计划……” “现在呢？” “现在泡汤了。但是……” 他无奈地微笑了，但并不想轻易地就此死心，于是看向擎天柱，“领袖，我不懂船舶工程，但我们的船只不靠电脑就可以运作，既然损坏的是你们船只当中的电脑，也许船体本身还是可以靠其他方式动起来，比如说……单纯的物理和机械？” “哇哦，”千斤顶夸张地喊了一声，“你知道吗？人类比我想象中还要残酷得多。你们一直管我们叫‘机器人’，我已经懒得反驳了，而假如我们是机器人，机器就是我们的同胞。显像一号就像我们这位同胞的大脑，它已经死了，你还要我们想办法让同胞的尸体升到海平面上承受狂轰滥炸？” 麦克阿瑟说：“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是在打仗。为了打赢这场仗，让我自己的尸体漂在大西洋上都行。如果伤害到了你脆弱的心灵，”他喷出一口烟雾，“那我道歉。” 哪怕在十年前——对塞星人来说弹指一挥的时间，千斤顶现在也要跳起来把这人类捏在手里，但现在他只是郁闷地叹口气，“瞧他这态度，多诚恳。虎子头儿，我发现你其实很有礼貌。” “多谢，”威震天哼哼着，“你是那种见不得侮辱尸体的人吗？头一次听说。” “那好像是因为你的情报系统太差了，我听说你给基地里所有汽车人都起了新名字？” 威震天少见地干咳了一声，“领袖，你不准笑！” 擎天柱默默地合上了面罩，这比他继续笑还让人火大。结果，威震天反而成了那个让大家认真点关注他们眼前问题的人。但实际上千斤顶并不会为个人情感而妨碍他对命令的执行，除非那本来就不可能。锈病对方舟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它也许将永远不能再浮上海面了。而且…… “而且你们汽车人在技术上一向令人失望，”威震天嘲弄地说，“汽车人自己不会飞，连带着让他们的飞船升上海面都难上加难。你最好现在开始许愿希望你那颗软弱的火种下辈子被安置在一个霸天虎的躯壳里，它会教你怎么少哭鼻子的。” 但是千斤顶只只是这么看着他，没发火，即使是威震天也觉得有点发毛。继而，他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来吧！让我来教你们这些笨手笨脚的人类反向工程应该怎么做。” 千斤顶一跃而起，把天火的那几张照片抄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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