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02]

#荣归 #G #怎么办 港府之繁荣,即使是这天子脚下生活了一辈子的父子二人,也很难想象。还没下飞机,李奕就整个人贴在窄小的廉价航空窗户上看着,大白天的,地面上除了一些黑点之外,根本辨认不出什么。这些黑点来来回回地移动,犹如八个蚂蚁窝一起搬家。蚂蚁窝之外,倒是有层层叠叠,云母片般堆叠在一起的楼宇。有些时候,那些云母片上长了苔藓,就是些山了。

李奕连眼珠也忘了眨了,心想:以后就要在这儿混了! 不过,这次香港之行可不是来混的,甚至都不是为了旅游。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李国荣还没有向儿子宣布自己究竟想干什么。李奕一会儿想:爸爸年纪大,糊涂了。一会儿又想:可是爸爸一辈子没糊涂过啊。 李国荣看起来胸有成竹,他打了个车,给了司机一个地址。司机哦了一声,似乎颇为钦佩地看着二人。然而一看之下,又觉得不大对劲。那地址所在的是香港有名的富人区。住在那儿的人,可绝不会穿一件的确良衬衫,配上人造革的鞋子。 车开上了高架,李奕终于忍不住了,道: “爸,你总该告诉我了吧!咱这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李国荣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是嫌儿子在这司机面前大声嚷嚷出父子二人实际上只是个外地土老冒的事实。果然,司机不再敬畏他们了,用咋咋呼呼的广普主动搭话道: “这个地方,可是有钱人才住的起的!” 李奕兴致勃勃:“真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是香港最有钱有势的一群人。比如说,最近死了的荣凯集团的总裁,就住在这儿……”说到这里,他回过味儿来了,“你们不会是狗仔吧!” 李奕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这是因为他是个品德高尚的新闻系学生,有一些没人在意的道德操守,最讨厌去做些扒明星八卦的事情,当然也将狗仔目为极为恶劣的冒犯,当即叫道: “没有的事!” 司机笑了两下,这笑的意思是说:他认为李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香港毕竟不大,约莫半小时功夫,就到了李家的宅院之前。司机似乎好心,还要传递给他们一些做狗仔的经验之类,并问李奕他俩把设备藏哪儿了。李国荣却径直下车,朝大门走去。其形其状,大摇大摆,和这家的主人似的,一点不惭愧。 李奕则与他爸坦荡的样子恰恰相反,在出租车里假装数钱,实际心里犯嘀咕。他不乐意出租车在这时候开走;万一——就是说,如果有了个万一,还能把他爸往车上一扛赶紧跑。幸好司机仿佛也不急,出租车的策略,并不是拉完一单客人就赶快回到他们固定的待客区去,而是把客人拉到哪儿算哪儿,自己在那个新的地点继续等待。这里是富人区,想必不会太难找这一单客人。在等待的途中,他也愿意和这个大陆来的小年轻儿聊聊天。 聊的当然是眼前的这户人家。 “这个李国凯,真是祖上积德啦!这辈子发那么大的财。” 李奕紧张地盯着他爸的背影。此刻,李国荣已经走到了花园门口,摁响了门铃。同时漫不经心地道: “死这么早,钱又带不走。” 司机唏嘘地说:“那肯定是祖上积德,让他发了财,他自己又缺德,所以遭报应了。” 李奕很佩服: “先生,您大学念哲学的吧!” 但是,话音未落,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心灵。这让他猛然扭转过身,抓住了司机的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把零钱拍在了他的手中: “您真是我的一字之师啊!” 说完,他快乐地下车找他爸去了。刚好这时候,门也开了。

一个管家的老妈妈进去通报,屋里这会儿似乎竟正热闹着,隔着厚厚的红木门板,都能听见一个年轻男人兴致勃勃的声音: “我现在有钱了!一次失败算什么,金融就是杠杆撬地球的游戏,上一次,是我的杠杆不够力度……” 另外一个女人,仿佛要哭泣一般地说:“爸爸尸骨未寒呢,明捷!” 老妈妈似乎很为他们害臊似的,门闪开一条缝,又很快关上了。留下两人站在梯级之上,打量着这座华丽的庭院,无数的玫瑰花,装点着它。李奕说: “爸!咱家还有这门亲戚呢!” 李国荣瞥了儿子一眼:“怎么,你觉得今儿个是来认亲戚的?” 有钱人一个二个全是神神叨叨的。他爸根本才只摸到了一个门槛儿,说话就这么令人难以理解了。李奕明智地闭上了嘴。看到这片园子,还有外面的山峦、宽敞但却十分幽静的大道,他心里稍感安慰,至少等会儿如果被人将他爷儿俩扔出去,至少总不会有人看见。何况这里是香港,在香港被扔一次,不妨碍回北京接着做体面人。 他正这么打算着,门又开了——太太请二位进去。 太太自然就是最近刚刚死去的地产大亨李国凯的妻子。四十来岁,风韵犹存,待二人十分客气,甚至有些尊敬了。她越客气,李奕就越是大气不敢喘一下,转而张望起屋里的陈设来。这屋中陈设十分富丽喜庆,完全看不出家里刚刚死了一位重要人物。 另有一些光鲜男女,坐在皮沙发上打量着二人。 李国荣简单地说: “我叫李国荣,从北京来的。我是从电视上看到了新闻,才感到有必要过来一趟。” 李奕听了,很后悔没好好学逻辑学,他实在听不出这段自我介绍和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有什么联系。可是,太太却一下子热络地招呼着二人坐下,就坐在少爷小姐们的对面,接着,她自己也在对面坐下,被儿女们簇拥着,之后,才开口说: “我一看见您,就知道了。您是大哥吧!国凯生前特别惦记您。” “既然惦记我,他怎么不来联络我呢?” 太太解释说,她亡夫大概是感到死之将至,心灰意冷,因此,虽然连着四十年一直锲而不舍地着人寻亲,末了,就在半个月之前堪堪找到了李国荣踪迹,他却选择引而不发,只是每天和个变态似的拿着私家侦探偷拍来的李国荣生活照左看右看。太太路过,心想,这老东西越来越放肆了,当着我的面儿,看起小三的照片来了! 及待看到了这几张照片的真实内容,不免大惊失色: “国凯!你怎么好上这一口!” 李国凯镇定地说:“淑媛,你想到哪儿去了!” “国凯,千万不能走歪路呀,我以后不逼你那么紧了。” 李国凯听了,对太太点头致谢。 淑媛对李国荣殷切地说: “大哥,你既然来了,千万多住两天,这一定也是国凯的期望。” “过多地打扰,就不必了,我是想着,该上柱香,告诉他,虽然晚了点,我们兄弟毕竟终于是团聚了。灵堂设在哪儿?麻烦弟妹引我过去吧。” 大家面面相觑。 李国荣催问道: “怎么啦?” 一位快活的女青年,此刻显出一种忧色,主动地解释说:“大伯,您是大陆人,可能不太了解我们香港的习惯……香港是习惯人死了送殡仪馆火化的,没有上香、送灵那些讲究。” 李国荣道:“这是哪儿话!我来的路上还路过了陵园呢。香港人难道不是中国人?香港难道不是中国的一部分?这一应习俗,都是一脉相承的,我知道。在北京,也有一把火直接烧掉的做法,那是迫不得已,这年头一块坟地快赶上活人的房子贵了;可难道国凯赚下这么大的家业,竟然死后连一个安葬都得不到?” “我说,”这次发话的是李家的少爷,身体前倾,作出一种十分好斗的模样来:“明思既然敬你做大伯,我也就喊你一声大伯了,仅仅是因为礼貌,你别以为有别的任何意思,尊敬,更是毫不存在。像你这样的人,莫名其妙地闯进我的家,说了这么一大堆藐视主人的话,难道不嫌害臊?” 李国荣提高了声音,道: “该害臊的是你!” 李奕吓得一个劲儿地打圆场,爸爸爸哥哥哥地乱喊。少爷很愤怒:谁是你哥!李国荣愤怒地一挥手,意思是要李奕滚开。李奕从小就被他爸的淫威所压制,马上滚蛋到沙发后面,老实站着。李国荣大马金刀地岔开腿坐在那儿,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爷捏起拳头来摇了两摇,并不说话,淑媛忙道: “他是我的小儿子,叫明捷。明捷,你别跟大伯顶嘴!” “好,明捷!大伯今儿大老远地来了,不为别的,也没有一分心思在你李家的家产上,只是我与弟弟分开了四十多年,他在找我,我也在找他,临了,竟然是从电视新闻上,知道了他的死讯。我这么巴巴地赶过来,就为了见一见我失散了一辈子的亲弟弟。他要是还活着,我俩握一握手;他死了,我给他上一炷香。这难道不应该?” 一屋子人都不吭气了。说实在的,今儿全家人济济一堂,主要是为了遗产的事情。今天下午,律师会上门来宣告李国凯的遗嘱,而后一帮人就准备启程去料理分割的详情。为这个,李明捷一大早起就显得兴奋异常,要知道李国凯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这几天里实在已将他憋得够呛。 淑媛抱歉地说: “大哥……那个,国凯的灵堂已经撤了……我们毕竟是个……摩登的人家,哪里有披麻戴孝那样儿的……” “撤了?”李国荣奇道,“我看新闻,国凯可是三天前才过世的,头七还没过,就把灵堂撤了?” 一直站在一边,状似家仆的沉默青年,忽然走开了,因为他存在感实在很低,所以始终无人在意,可是李国荣认为他离去得必不简单,于是也沉默下来,等他回来。果然,那青年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瓷坛子。 “大伯,我是家里的老大,我叫李明浩。这是爸爸的骨灰,您弟兄二人,即便如此,也算个团聚了吧。” 他把瓷坛子递在了李国荣的面前。 坛子是密封的,李国荣接在手里,立即觉得不对,于是便以一种对死者绝不尊重的态度摆弄起这个坛子来,甚至还大幅度地摇了两摇,明捷因此乐不可支,凑在明思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妹妹冷着脸拿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李国荣对李奕道:“钥匙给我。” “啊?”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爸大概是要用他挂在钥匙串上的折刀,不免尴尬地道: “爸,那玩意儿不让上飞机……出发的时候留在机场了,您忘啦?” 李国荣倒也没生气,站起来,运足气,将瓷坛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于是律师进门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场面,一家人对着碎瓷片和里面的一些鸡骨头发愣。他感到无事可做,于是也在门口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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