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08]

#荣归 #G #怎么办 李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鸭自己拿钥匙开门,钻进他家里去了,登时感到犹如挨了一闷棍。首先他当然想知道这种不正当关系持续了多久,这种事情,没有人比居委会李婶更清楚,她老人家的两眼犹如巷子口的一盏探照灯,记忆力在一切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上忽然好得犹如监控探头,但正因如此,绝对不能让李婶知道。 他慢慢地跟在这个男人身后,也走进了自己的家门。他对自己家当然很熟悉,躲起来,对方毫无察觉。这个男的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有时候搓一搓手,两眼望着顶棚。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李奕忽然现身在他面前,道: “是客人啊!” 对方被他吓了一跳,几乎从沙发上弹起来。但一看是李奕,又放松了。李奕跟了他一路,他知道李奕对他有兴趣,一个有“兴趣”的哥儿们,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可是他这个就知道傻笑的东西,哪知道李奕的苦衷?李奕决定盘问他一下,于是坐在他对面,两人隔着一个茶几,李奕问: “你叫什么名字?哪儿来的?是不是找我爸?找他干什么?” 这些问题一概令他张口结舌。李奕仔细地打量他,这段时间他阅男无数,对男性的美貌很有一番精辟见解,按这等见解说来,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的容貌是很可称赞的,只就一点让人起疑心:总之就是眼熟,到底哪里眼熟呢…… 他站起来走来走去,绕着整个房间转圈,他家客厅不大,最显眼的东西就是那一套沙发,于是他就围着沙发拉磨,一圈一圈地走,这样可以全方位地把这个人看仔细。 他那漂亮,是一种让人看了赏心悦目的漂亮。原理和明思类似。这人是长得与明思有几分相像。在女人身上可称之为娇俏锐气的东西,在男人脸上就莫名其妙地扭转成了一种惶恐,他不安地望着李奕,李奕也望着他。就这样两人对望了半晌,李奕忽然好像被人劈头盖脸扔来一串点着了的炮仗那样大叫起来:“叔叔!” 对方歪着脑袋来看他,就是那种医护人员对疑似精神病人的关切,李奕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你没死?” 对方睁眼瞧他,什么也不说,清澈而无辜的目光,令李奕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刚才他因为激动,差不多爬到人家身上来了,此刻就尴尬地咳了一声,道: “你要是会说话,就说两句吧,我求你了!” 对方终于说了今天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你回来啦!” 李奕扭头看去,他爹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些菜,除此之外,可以想见李国荣的心情:出门买菜回家,发现儿子和一个面容酷肖自己亲弟弟的男人在沙发上拉拉扯扯,儿子还要说这个男人是他叫的鸭,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因为确实如此。 他做事很有条理,先把菜放进厨房,然后回来处理客厅的烂摊子。如前所述,他从香港认亲回来,感到十分挫败,因为亲没有认到,弟弟的尸首或者骨灰也丢失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不如不去,这样香港那边爱怎么乱就怎么乱去;但事实上他当然不能丢下弟弟不管,怪来怪去,首先怪那天的新闻报道口无遮拦,但新闻不就是干这个的?其次怪李国凯突然死了,这倒是个好主意。 回到北京以后,他天天留神打听着在香港时从那两个黄毛混混口中得到的线索,但他只是个厨师,烹饪范围又不包括人类制品,这条线索发展得十分艰难。此外他家里也有事,首先是闹鬼,其次是他被鬼吓破了胆的儿子叫人家骗了钱。李国荣损失了二十万后,一鼓作气,把大和尚们都从家中驱逐,而亲自动手,用一把从他们酒店大堂借来的桃木剑在家中一片乱劈乱砍,他劈砍的时候,鬼魂就在他背上,两手攀住他的肩膀,腿勾住他的腰。李国荣也没有要砍他的意思,主要是做给李奕看的。果然他那么愤愤地闹了一通之后,家里再也没有闹过鬼,使当儿子的对老子大为佩服。 这些事情都料理完了以后,李国荣骤然陷入了一种寂寞当中。这种寂寞,他简直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感受到了——他老了嘛。人老了以后,就会对很多事情丧失兴致。可是因为这寂寞,在凉夜里他忽然兴致勃发,抓起鬼魂来就弄它。他把鬼魂搓扁捏圆,有时候两只大手一起将它攥得小小的,有时候把它四肢打结,鬼魂全都高兴地配合他,可它毕竟虚无缥缈,没有一点点重量,让人有种喝了顿西北风似的感觉。 李国荣改日出去,搭上了他的一位老朋友,这朋友是在年轻时认识的,到现在还玩着,在家里养了几个小伙子,也不知他使什么手段,竟然能令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彼此不打架,不过老人不能全部满足他们,这时候就需要互帮互助。李国荣去看他,指出了这种风险,对方表现得相当豁达:“算啦!也是没办法的事。” 自从捡了李奕以后,李国荣就没再出来玩过了,他怕给李奕造成坏影响。对方很佩服他的毅力,除此之外,两人的交情没有断绝,这是因为一起搞过这种事情的人,彼此之间有一种同案犯似的联结。李国荣告诉他这朋友,他最近又想出来玩玩了。对方已经有点玩不动了,兴趣主要在看家里的年轻人自由活动,听他这么一说,又油然而生一种全新的崇敬,竖起大拇指来说:“还是你行!” 他给李国荣介绍了一个小伙子。此人最近在圈里很出名,出名当然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而且又很好骗。这样让想“票”他的人就自动分成两组,第一组是想要保护他不致被占便宜的,第二种是想要票得高兴的。他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自己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来的时候有船。他在街上逛荡,被一个他们这号人捕获,带到大家一起玩的酒吧里,一下子他就出了名了,此后在各人家里来来去去。 李国荣见了此人,有五雷轰顶之感:他长得和自己死去的弟弟李国凯一模一样,或者坦白了说吧,看到他的一瞬间,李国荣就全心期望弟弟还不如死了的强。他的第一反应是装瞎,假装完全没有这回事儿,今天就当白来一趟;可是回到家,鬼魂却怎么也找不见了,李国荣实在无法忍受家里寂寞得连个鬼都没有,所以最终将那年轻人领回了家。一开始还不太忍心操他,但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结果是一来二去地双方都习惯了,到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地步。 两人进行着固定的亲密交往。李国荣管人家叫国凯,反正本来也不晓得他到底叫什么,对方没有反对。除此之外,他本来是轮流着住在别人家里的,不然他没地方去;可是李国荣顾及着有李奕,不叫他在家里过夜,李国凯还是没有意见,到晚上自动消失,白天再来。有时候李国荣看他可怜,给他一点钱,他也收着,只是从来不对此作出反应,诸如这些钱到底够不够啦,或他在李国荣视线之外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李国荣认为不能把他这么放着不管,这件事情的症结不在李国凯身上,反正他说什么他都一定同意,问题在李奕。几天来,老头净琢磨着怎么说服儿子接受这个事实。当然他要不接受那也没办法,按理说年轻人不该这点承受力也没有。今天他买了点好菜,预备同儿子做倾心之谈,结果回来一看,儿子在沙发上仿佛要扒李国凯的衣服,李国荣在厨房把菜兜子放下,回来看着这两人,刚要发火,忽又想起来李奕并非他亲生儿子,故他并无操自己亲叔叔的风险,又平静下来,对李奕说:“下来。” 李奕战战兢兢地从李国凯身上爬下来,远远地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李国荣也坐下,看着这两人,道:“你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今后他就在咱们家住了。” “爸,爸你等等。他真是……真是我叔叔?” 李国荣道:“不知道。我只是看他和国凯长得像,又可怜,才收留了他。” 李奕松了口气,心想爸爸只是做烂好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收留了个什么货色。可这人和李国凯确实长得太像了。三个人枯坐到天黑,都不太知道该干什么,期间李国荣进厨房去把饭做了,今天格外丰盛,摆了一茶几。最后一盘菜上来,李国荣也坐定,这就是说,按他家的规矩,可以动筷子了。李国凯忽然钻下去,从茶几的桌面和抽屉上面中间那点缝隙里爬了过去,一直爬到李国荣的膝盖上。也许他还记得做鬼时的事情,并保有那时候的行动习惯。李国荣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吃菜,想着怎么给话题开头,而李奕已经很想拔腿就跑,此刻他最盼的就是有个什么事能打个岔。想什么来什么,这时候,电话没命地响了起来,明思打来的。 这是件新鲜事。自从李奕回内地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络过,他倒不觉得明思还在生他的气,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生气到下个星期。她更可能是和什么人出门玩去了,把整个世界都玩忘了。接起电话来一听,明思的声音非常惶恐,带着哭腔道:“李奕哥!救救我!” 李奕魂儿都给吓掉了,冲话筒那边穷喊。知道他们到大陆来洽谈投资,明捷自己开车,可是导航失灵,迷路在了北京近郊“一个有很多树的地方”,连外套也没穿,他就冲出去了。也幸亏是说有树,但凡她说有很多人、很多楼,甚至或者很多厕所,他都无法马上反应过来。 李国荣带着儿子出门就跑去狂敲邻居家的门,这位邻居是个开出租车的。两人借了他的车风驰电掣地赶到朝阳公墓,夜晚的公墓十分阴森,一排排常青的松柏犹如招摇的魂魄般被长风从头吹到尾,再从尾摆到头。李明捷的车抛锚在路上,明思坐在地下,被这国家级绿化成果吓得抽抽搭搭地哭,苏冬抱着她安慰,明浩一脸淡定地摁手机,他从外公手里继承来一家半死不活的鞋厂,经营它到如今,仅仅是一份情怀。这档口儿,鞋厂经理报告给他本季度亏损五千万,他听说没死人,就说没事,还给大家发了奖金。明捷站在那抽烟。忽然他们发现天上开始下雨,又是一阵尖叫、呵斥和忙乱。不过总算是被找着了。明思尖叫着朝李奕扑过来,她好像一个热烘烘、圆滚滚的小动物,这一抱令李奕的魂缓缓归位。李奕晕晕乎乎地想:明捷要和他打架,那就打吧!谁怕谁! 六人疲惫不堪回到家,李奕忽然意识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此时明捷正和大家争论,所有人都想赶紧回家休息,只有明捷不愿意住在大伯家,李奕忽然热情地插话,说出去找酒店住也不错云云,明思以为他嫌弃自己,立刻作出要哭的样子。实际上李奕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他忽然想到李国凯还在他家客厅坐着,守着一桌子好菜,像个鬼享用给它的供养。他可不觉得李国凯会聪明到能自己提前躲起来。 李国荣斥责了这个不好客的儿子两句,一把推开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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