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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挖煤矿场

楚留香在床边坐着,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首先他想:人真的要慎做好人好事。 十五年前他只因为在康区答应了一个农民要帮他找女儿,惹出了无穷的风波。也是十五年前,李寻欢因为不愿做户部尚书的接班人,不愿继续踩在别人的头上生活,从四楼跳下去把腿摔断。 其次他想:一个好些的,让所有人都快乐的结局,难道真就这么不可接受? 要是现在李寻欢醒过来问他在想什么,他就告诉他:在想你干脆一枪打死我算了。 可是没人问他,李寻欢也没醒。 弟兄们本来想帮他们贺喜,现在也只好傻站在外面。英万里实在不常下船,走路都同手同脚的。何玉林踹了他一脚,叫他站好。 楚留香还想到有一次他在白云生那里喝酒。李寻欢也在,他很惊讶,想不到李寻欢和白云生有交情。 白云生是史天王的管家,做事很周到,六年来,楚留香为了要和史天王做朋友,必须要想法子和他交往。这种交往必须看起来是无意的,好像是命运那难测的波澜。他不一定也当然不会天天往史天王那里跑,每一次机会都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 他为什么要和史天王做朋友?因为只有朋友才是最了解一个人的软肋的人。就像他和李寻欢若是要杀对方,那另一个绝不会有还手之力。 他要和史天王做朋友,理由和一个中学女生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想知道该往礼物盒里放什么。这大概是楚留香毕生所做的最卑鄙的事。 所以难道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吗? 那天李寻欢很难得地喝醉了,对楚留香说: “——你在想什么?” 楚留香伸手捂住脸。过了一会儿,他说: “在想你干脆一枪打死我算了。” 李寻欢笑了笑,说: “啊,不行。” “为什么?” “我不想做寡妇。” “你这个人有没有同情心?”楚留香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不能做寡妇,难道我就可以?” “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你到底讲不讲理?” 这时候已是第三天的深夜。杜先生现在别说已越过了海峡,就算要去火星,时间也够了。除非她打算走着去。 她要李寻欢向她保证,在她越过海峡以前,楚留香不会追捕她。 如何保证?就算把楚留香锁起来,他也能迅速、巧妙、莫名其妙地逃脱。有人认为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楚留香给关住的。那囚笼也许只有一种材料才能做得成。 这材料就是“死”。 可有时候,“死”,反而常常作为一种从牢狱中逃脱的办法。 那么,在那个时候,要限制楚留香的行动,似乎也就只有请他吃一粒子弹了。 李寻欢没有杀了楚留香,如果有得选,他当然也不想杀了自己。他只是给楚留香出了一道选择题。假如他受了必须马上送医的重伤,那么楚留香必然不能允许自己离开他。楚留香毕竟不会分身术。 所以这一枪要打得恰到好处。既不能往脑袋上打,使自己立刻成为尸体,也不能打些胳膊腿之类无关痛痒的地方。 楚留香这辈子头一次那么想把谁揍一顿。 结果是他不仅没有机会施行家庭暴力,他还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伺候着人家,李寻欢说他要离婚。 楚留香眨眨眼睛: “你说什么?” “离婚。” 楚留香傻掉了;手里的水壶倒啊倒啊,倒满了杯子,漫过桌面,淌到地上。 那几分钟他差不多把世间的一切有关真理的命题都给想了一遍,最后问: “为什么?” 李寻欢没说话,只是咳了两声,然后平心静气地看着他。 当然啦,这不是本来说好的吗?在回直隶的船上,他和小胡一唱一和,劝李寻欢:扳倒了史天王,他们就能恢复名誉!李寻欢不仅能取回他的一切,还可以跟父亲重修旧好。 当然啦,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而且,说实在的,”他说,“我也不是很喜欢被当作同性恋权益倡导者。” 楚留香把水壶放在桌上,说: “说得好,那么为了同性恋权益,我不同意离婚。” 李寻欢一拳挥了过来。 在满是灰尘的出租屋里,两人一通鸡飞狗跳地暴打,总体上说,战况是一边倒的,因为楚留香有浓厚的人道主义情怀,他不喜欢打架,更不喜欢打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但显然这个大病初愈的人觉得打楚留香是很好玩的。打完了,两人还结伴收拾一地的破烂,然后李寻欢给他上药,神情和手法都很像擦玻璃,即是说,家务的一种。 好像十年前他们就是在各大头条上挂了一个月才不情不愿地在李尚书重金操作后掉下去的传奇同性恋,如今离婚的新闻又猛然冲上了头条。竟然真有同性情侣们结伴给两人发帖子,要给他们说合。席间大家挨个说自己当年多么被他们的勇气鼓舞,挨个眼泪汪汪,挨个倒进伴侣的怀抱。李寻欢说你们的家庭和睦,我很欣慰,然而扮演同性恋的戏码我玩腻了。 大家看着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他是个什么人。 他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儿子。他属于独裁者的附庸的那个圈子。他是吸人民的脂膏、踩在他们的尸骨上长大的。 他其实冷酷、锋利,对这些挣扎在生活的烂泥里的普通人没有感情。 是不是这样呢? 人们沉默了,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房间又空了。 史天王死去了,楚留香并不大管事,朝廷趁机把手伸了过来。终于,这个国家的南北两块碎裂的拼图弥合了。 李寻欢自然是大功臣。虽然他还是没向家里说过一个字,不过老李尚书早已决定只要儿子肯先向他低头,说哪怕一个字,他就预备退休,然后让他继承他的一切。 父子间嘛,大家都说,没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唯一的问题就是李寻欢始终没说出那个字。 楚留香说了。楚留香说: “好。” 这只是一张纸而已;可是从古到今,多少轰轰烈烈的时代,在一张纸上结束了。 这个故事也是如此。

我们还愿再讲些不太重要的情节,譬如楚留香在恢复成黄金单身汉后的生活。他当然离开了月港,当然要——继续完成他的论文。可是那些他准备去访问的小村落,那些人,那些事,全都在十年间消弭了。悄无声息地。 他离开月港后的第一件事是去看老师铁中棠。铁中棠已经出狱三年,学校照顾他,让他去做后勤,他也平静地做着,依然有什么就写,写了就发表。他绝不管有人看了他写出的东西会患良心上的幻肢痛。 他依然没再说过一句话。早在刚入狱的时候,他就说他不会说谎,他抗议的方式是沉默,后来他真的找机会吞了一块炭。没人知道那块烧红的火炭是谁给他的,在二十四小时有看守,世上最严密、最恐怖的监狱真林馆? 楚留香离开了老师,感到很难过,倒不是为铁中棠难过,看到铁中棠过得平静,过得心安理得,他很羡慕。还想起铁老师亲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十五年前,他说: “中午不用你给打饭了。” 当然啦,中午他就去吃牢饭了嘛。虽然刚被捕那两天人家没给他吃饭。 他就是难过。小胡说他理解,人失恋了会难过很正常。他说他没失恋,小胡拍拍他的肩膀。他说他和李寻欢只是纯洁的战友关系,这——这只是一场戏,虽然时间拖得久了点。小胡难道不知道?当时他也在那条船上嘛! 小胡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笑了,笑得不怀好意,说: “可是他毕竟有本事,我头一次见到你这老臭虫失恋后伤心超过三天。” 小胡的话说得缺德,不过提醒了他。好像确实是这样,像楚留香这样的风流人士,失恋向来以三天为限,而今七天就差不多了,顶多一个月,一年是极限。 他哪有时间失恋啊!天底下好玩的事情那么多。 他很快离开了月港,买了一艘小船,那真是他梦中的船,就像当年李寻欢那艘船一样,坚固、轻捷的三桅帆船,他总觉得最完美的船就该这样。 船是旧船,地板踩上去都吱吱呀呀的了。但他觉得这像一个老伙计的唠叨,很舒服。船上还有非常丰富的人生活的痕迹,有手工钉上去的书架,虽然为着要卖,书和其他的私人物品都收走了。 十年间,在海上,他从没有一块真正的自己的地方,李寻欢也是。可是他常常在许多意想不到的地方和他的痕迹不期而遇。书,搭了一件外套的椅背,曾有人在上面边看闲书边吃饭的餐桌,摇摇晃晃的一切家具,吊床,用绳子编的装酒瓶的网兜,一个嘴上缺了一块,插了一束郁金香的提梁壶……他想这十年毕竟是不枉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做了一些轰轰烈烈的事,但他记得的都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总想,要是有一块他们两个的地方,那就是把这些痕迹全都收到一个房间里的样子。 就像这艘船似的。 这艘船刚买来他就觉得真像自己的一个老朋友。他驾着这艘船往来全世界,楚香帅的传说,像郁金香的花香一样散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能跟他一见如故,因为他们就是听着他的传说而生活的。他永远在他们所有人身边。 可是所有人并不总在他的身边。 尤其是那一个。 楚留香甚至再很少回到中国,不过在他离开这个国家二十年后,收到老实和尚的请帖,他觉得真是不得不去一次了。老实和尚的结婚请帖,不去凑这个热闹,他才真是臭虫呢。 想凑这个热闹的人很多,酒宴上人头攒动。新娘很美,而新郎也很老实。 李寻欢微笑着望着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抬起头,看见门边正向新郎拱手道贺的楚留香,怔住了。 楚留香之所以能被他发现,当然是因为他也怔住了。 两人自然都未料到此生还有此一劫。李寻欢咳起来。 楚留香摸着鼻子说: “我没想到你们两个还有交情……” 新娘只是笑,老实和尚说: “你怎会没想到的?你今天古里古怪。” 好吧,他古怪。 李寻欢面色如常地向他打招呼,咳了两下,忽然在手指间变出一张卡。 陆小凤路过看见了,起哄问: “是什么?是不是卖婚房的钱?” 李寻欢想了想说: “算是吧。” 他把这张卡递给楚留香。楚留香认得出,他把卡拿给他的手势,是一种看似玄妙,实际上只是很普通的魔术技巧。是他教给他的。十年里,总有那么一些两些好多些闲得无聊的时刻。 真的很简单,只要把东西藏在袖子里然后配合特定的手势就可以了,当年李寻欢练了两遍就熟悉了。 李寻欢说,他把那艘船卖了,过了十年,终于有人敢买……楚留香问: “你卖给谁了?” “忘了。”李寻欢说。 他说他本来把那船卖了几万块,想想好像勉强算夫妻共同财产,所以分了一半给楚留香存起来。那几万块,二十年后的今天已贬值成一堆废纸。不过卡很有用,后来楚留香经常拿来刮车上的霜花,所以他一直留着呢。 楚留香哈哈大笑: “好吧!拿这钱请你喝酒去。” 这倒奇怪,他们本来不就在酒宴上吗?而且还是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张罗的酒宴,借的是西门吹雪的地方,还有什么酒宴能比这更豪华,还有什么地方的酒能比这里的更好? 他们悄悄离开了。那些钱确实不多,只能到便利店买几听易拉罐。喝完以后,又到街上乱走。 夜晚,天空有几颗星星,不很亮,因为路灯太耀眼。 李寻欢说: “你想说什么?我的耐心只到走完这条街。” 楚留香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假如他们不是以那种荒谬的剧情开始,假如他走进那家酒吧真的只是为了喝杯酒,假如他们谈论的新月真的只是天上的新月,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但他没问。他们沉默着,沉默着走了好久,这个晚上很嘈杂,这是座以繁荣的夜生活著称的城市,车水马龙从他们身边流过。 好久好久。久到楚留香也觉得不对劲,这条街怎么这么长? 他终于有个没话找话的由头了,就问李寻欢: “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条什么街?” 李寻欢说他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楚留香摸摸鼻子说: “我也是。” 其实不是。不过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就当忘了,就当不是吧。 又走了一会儿,看到路上拉起的一条横幅,楚留香笑了: “咦,这位市长先生倒有意思,怎么取名叫江大桥。” 好长好长的路。 这儿有一条长椅,给游客们歇脚的。他们坐下。李寻欢咳了好一阵。他显然已经习惯这种症状了,楚留香没有。二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还只以为那是感冒,很快就会好的。他留下来还是离开,不妨碍李寻欢的感冒痊愈。 离开还是留下来,不妨碍他们的头发都白了。 要是路灯、车灯、霓虹灯的光芒也算数,那这真是个繁星灿烂的晚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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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似乎也变得粘滞了。楚留香在这片血风里。 他倚着船舷,面对的是满甲板的尸体,血积得那么厚,心里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并且心想:闹剧总算要结束了。 这闹剧的大幕拉开五个月时,他觉得太长。在有关海上的楚香帅的那些传奇故事里,他总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人,快快地饮酒,快快地醉,今天在江南,明晚到了天山,好像一秒钟都舍不得停下,可是戏演到第五年,他觉得五年还好。 发动机的声音很响,他也没有注意去听李寻欢和诗音在说些什么。楚留香知道那一定是情人间最私密的言语。他自己明白这滋味的,他也有过许多、许多情人,如今,她们的面容都如云雾,偶尔想起,又倏忽散去。从没有一个情人能让他惦记到第二天晚上。虽然她们来的时候,他很高兴,可是她们走了,他也不想念。 李寻欢走后,他会想念他吗?会破一破这个健忘的例吗?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李寻欢肯定不会想他的,他—— “你——” 楚留香回过神来,本打算把绳梯解掉,却感到难得地感到张口结舌,他本来当然是个伶牙俐齿的人。 “你不是应该——” 他第一个上船来,不想让李寻欢瞧见甲板上的景象。同时他也知道,只要诗音再轻轻、轻轻、轻轻挽留他一下,他的心就会崩溃,就会跟她走。李寻欢本来是个八头牛都拉不动的人,但是诗音,也许对他来说,她是世上最有神力的女人。 往往是她轻轻一勾,只要她轻轻一勾,他就应该…… “有一件事情,希望你搞清楚,”李寻欢也翻身上了甲板,并没有看他,只是冷冰冰地说,“我没有鼻炎。” 楚留香的鼻炎并不是天生的,他本科的时候,偶然认识了当时的名记者原随云,跟着他一起去一家化工厂做卧底,工厂违规使用的化学品摧毁了他的嗅觉。所以即使血腥味浓得连海风都吹不散,不用看也知道情形不对,他也察觉不出。 嗅觉失灵这种事,既然不影响日常生活,他也不会四处去说,所以如今几乎没有人知道。只有小胡,因为是他的旧日好友,所以自然了解。 可是李寻欢却知道。 无论他是通过医生的素养猜出来的,还是从小胡那里问出来的,这是不是说明他对他比楚留香自己能意识到的还要关注得多? 楚留香摸摸鼻子。 两人结伴穿过甲板,脚下全是尸体,张三船上总共有十八个人,甲板上的尸体却足有五六十具,说明曾有过一场激烈的搏斗。而尸体上惨烈的伤痕也证明了这一点。 史天王让他们走出了他旗舰中的那个房间,走过了二十海里,直到这艘小船上,不是为了放过他们,而仅仅只是为了要他们迎接更大的痛苦。 在他提问:买这口箱子,还是买那口箱子……的时候,设若李寻欢乖乖就范,岂非便不会招来这样的祸患? 李寻欢托住一具尸体的手臂,放开。观察肌肉的僵硬程度。 考虑到海上环境特殊,将会有更大的估计误差,但这些人至少在他刚离开这艘船的那一阵就死了。不管他买这口箱子……还是那口箱子,都无法挽救这些无辜者的生命,但史天王仍要造成一种假象,好像他们的死是源于两人的不服从。 史天王在海上的力量,的确比楚留香所估计得还要强大得多!他的心计也是楚留香所不及的,楚留香不会为了要对付某个人,就去伤害另外的无辜者。 他根本很少“对付”什么人。 一个女人,在经历了十数年的痛苦煎熬以后,终于决定放下她的一段爱情。一段锥心刺骨、难以割舍的爱情。她和李寻欢从小就在一起,就像两棵小树苗;在生长的过程中,他们的枝叶和根芽,岂非早已紧紧缠绕、密不可分? 要放下这样一段感情,实在是太困难了。可是林诗音决定去做。在决心离开他之后,她打算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她想为他再演奏一曲勃拉姆斯。 为此,她先跨越了全国从北到南,为整个国家的人们演奏过。 她甚至不为了再见他一面。可是史天王只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他毁了她的音乐会。 而他明明能把楚留香给杀掉,却只是把他装进了口箱子。天王不想叫他们死。他想要他们两个屈服。 他用血来给他们铺路,把无辜者的肠子挂在桅杆上,假如现在楚留香和李寻欢解下船上的救生艇逃脱,他无疑还是会让他们走的,可是他们走到哪儿,灾祸一定就会降临到哪儿,直到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李寻欢和楚留香,楚留香和李寻欢。两人走进了船舱。 这本来是张三和他的兄弟们的老巢,狗窝,这个房间被他们十几个人布置得舒舒坦坦。舒坦的意思,就是不一定整洁,漂亮,不一定能上杂志,但所有东西都在它最合适的地方,楚留香在这里度过许多欢乐的夜晚,两年前他还在这船上住过几个月,就睡在这客厅的沙发上。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改变了。 这房间的旧主人们的一切痕迹,如今业已被清理干净,或许现在早已作为垃圾沉落在海底了。 取而代之的,是史天王一贯的那种辉煌、铺张的风格。地面上铺着大红的波斯地毯,很阔大的座椅摆在房间当中,楚留香总觉得人坐在这种椅子上容易长痔疮,然而这样的椅子足有七把。 七位史天王,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姿态,脱口而出的是一模一样的话语,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们,让楚留香那还没恢复的脑震荡又发作起来。他们说: “你笑什么?” 楚留香笑着说: “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样很滑稽。” 史天王竟然没问他有那点滑稽,只是也笑了笑。看他这样的一条大汉把嘴咧开本来就已经够难受了,何况是七个大汉,一起把嘴咧开。那好像已不是笑,好像已是一种集体的创伤。 “但是你也要承认,”他说,“这样很有效。” “我承认。但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楚留香说着,又笑了笑,“我觉得人活着就该做些有意思的事,而不是总去讨别人的没趣儿。” “那或许你只是还没感受到这么干的乐趣之所在。” 李寻欢一直没说话。他在听着。默默地看着。 其实楚留香能猜到,他现在肯定只在想一件事:一枪如何打死七个人? 很遗憾,就算他再聪明,枪法再准,一枪也是万万打不死七个人的。 所以他们只有听着。听史天王天雷滚滚地说话。楚留香说: “你们能不能派个代表?我的头好晕。” 他们说: “不能。” “你最好把我们看作一个整体。” 楚留香说好吧。除了好吧他还能说什么? 史天王说: “这里有两口箱子……”

那一年,整个海面上最大的话题就是箱子。两口卖出天价的箱子。 能让楚留香和李寻欢用生命去买的箱子,里面究竟会装着些什么?没人猜得到,但大家都很好奇。 他们好奇,是因为所有人都做一个美梦:有一天,他们知道了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刚好他们有!所以,他们就把他们最好的朋友、最睿智的船长、最欢乐的情人……给从史天王那里赎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私底下讨论着。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去问过楚留香。尽管他就在他们身边。史天王并未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事实上,他放两人回去,从前怎样生活,日后还怎样。楚留香依然每天带着他们打渔晒网,开解纷争,甚至史天王的人来收数,他还是敢和他们叫板。但是那个时候一般就不会打起来了,天王的人会点头哈腰地说: “原来是香帅!” 李寻欢还是在汪洋上来去,不过现在冲突很少,他不过治治坏血病和感冒,兜里老揣着维生素。这片大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死寂。 何玉林从外面来见楚留香,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到暹罗的远洋航行,带给楚留香一坛酒。好酒。连尽三杯之后,他问楚留香: “香帅,这酒怎样?” 楚留香笑道: “苦的。” 他的笑容竟能变得如此落寞。 好友带给他一坛苦酒。他是不是如论如何也非得喝下去?因为这毕竟是人家的心意。 所以他喝。他尽量地喝。 可是何玉林也陪他一起喝。楚留香喝了七杯苦酒,他也喝了七杯苦酒。两人都有点恍惚。何玉林问: “香帅,听说天王又要你‘效劳’了。” 楚留香只有承认。 “六年来,他总共要你效劳三次。” “是的,他麻烦我的时候的确不多。” “第一次,他要你替他去取一样东西。” 何玉林没说是什么样的东西。 他说不出口。 史天王在月港遮天蔽日,他的手也渐渐伸到了朝野当中,就连曾经能和他叫叫板的杜先生,如今也已屈服了。所以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是需要楚留香替他做的。他那么样吩咐楚留香,不过是因为好玩。 楚留香照办了。 办完这件事以后,他就病了,他说他晕船。 人家把李寻欢找来给他看病,李寻欢说晕船的话涂点风油精好了。 “第二次,他要你替他杀一个人。” 那个人从前姓林,后来叫慕容还恩。因为他要替林家还慕容家的恩,替慕容家支撑门面、延续香火。 他不愿楚香帅为难,听到消息后就自杀了。 “第三次,他要你……你和……李大夫——”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 楚留香是所有爱自由的水手的船长,李寻欢是他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可是在这六年中,史天王对这两个人进行了最恶毒的折磨。 这种折磨,也是对所有生活在海上的,爱好自由的人们的讽刺和侮辱。 他们尤其不愿意让楚留香经历这种侮辱。 六年前,那口箱子里究竟有什么?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两个人用生命去买下的? 何玉林这次匆匆地把货物贱卖掉,空船赶回来,只因他听说史天王又要楚留香替他办一件事。他们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件怎样的事。史天王只是说,要楚留香和李寻欢七天后到他的旗舰上来。他知道,这等待中的七天,就能将他们给折磨得够苦的,也许比那件事本身还要让人痛苦。 现在已是第六天了。明天凌晨,楚留香必须出现在史天王要他在的地方。 假如他不去呢?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人想知道。 史天王让一切欢乐都从海上消失了。即使在和楚留香在一起的时候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大家总想问那个问题:箱子里究竟有什么? 他们知道不能问。为了不让自己忍不住问出来,只好远远地躲开。 最终,楚留香身边最亲密的人依然只剩下了李寻欢,就像他们十年前刚从直隶回来,住在城里时那样。 他想起他们被人从出租屋里赶出去,那租屋里的东西被砸得稀巴烂,后来他找了个由头悄悄潜回去,发现果然,他们屋里的那些破烂被扔在了屋后的大垃圾堆里,有许多老头老太太忙着在垃圾堆里发掘。 楚留香想找到李寻欢的那幅古怪的挂画。虽然即使是那个时候,他也不明白那画到底是什么意思。李寻欢身上有太多古怪的部分了,一个个问哪里能问得过来呢。 可是当他走进小巷,却发现李寻欢早已站在那里了,在大垃圾堆中间,手里拿着那张画,皱巴巴的,还破得不像样子。他身材很高,站在那碍事;后来一个老头子,瞧他只在那里拿着张破纸头发呆,就问他还要不要?李寻欢把画给了他。 五个月的时候,他在想怎么还不结束?五年时他忽然有点舍不得结束。而今忽忽之间,十年过去了。 他和李寻欢很少见面。按理说楚留香就算拥有一条史天王那样的旗舰也不过分,但十年来,两个人依然没有个像样的落脚点。不过海上的每一条船都会招待他们。有时候走上一条船,楚留香在餐桌上发现了一本旧书,他就知道李寻欢来过,而且在吃饭的时候看闲书,饭吃了一半,他就把书抛下走了。 楚留香把那本书拿走;过了半个月,深夜里,李寻欢摸进他的船舱。他当时住在英万里的船上。李寻欢问他: “书呢?我还没看完。” 楚留香抱歉地说他不小心丢掉了。然后又摸摸鼻子,抬起头看他。 “不过我还记得故事情节。” 那不是一个欢乐的故事,结局更是悲惨,不过,楚留香讲的时候,硬把结局改得令人欣慰。他知道李寻欢其实是个情感很脆弱的人。 李寻欢听完以后,叹口气,说: “你楚留香若是去写小说……” “怎样?” “肯定是个比王度庐差劲得多的作家。” “为什么?就因为我认为两个相爱的人应当在一起?” 李寻欢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好像想给他做套文献综述,然而后来又若有所思地说: “……算了。” “什么算了?” “你啊,你就这样算了。” 十年来,他们就是这样生活着。甚至都不求互相理解,也不求互相陪伴。因为史天王发现有人快乐,他就来拿走。发现有人宝爱着他心里的珍宝,他也要来拿走。十年来,只有一样东西逃脱过史天王的掌控,那就是新月。 一轮天上的新月。 何玉林在求他了: “香帅,你不去行不行?弟兄们早就决定和他拼了!我们——” “他要去。” 一个冰冷的声音,直直地割断了他的话语。 李寻欢来了。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静静地走来,站在门口,好像有点不愿意踏入屋里的光芒中似的。 “我们都得去。”他慢慢地说,嘴角有一丝奇异的微笑。他甚至走了进来,凑过来从楚留香的酒杯中饮了一口,然后伸手勾住他的腰带,带着他走了。楚留香没有反对,也没有把酒杯放下。 何玉林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直到消失,然后捂住脸。 “老天爷……”

在海上,也不是人人都爱戴楚留香,所以他们当然要看热闹。凌晨时起就有许多船只围靠过来,等着楚留香的到来。虽然他们也不一定真能瞧见什么。 天亮前的最后一刻,浓雾之中,一艘船缓缓地驶来了。他们有快艇,但这是艘最简单的独木舟。港口又不是景区,怎么会有一艘这样不实用的独木舟? 再近一些,就看得出划船的人是楚留香和李寻欢。 船上很挤,首先坐了两个身材很高大的男人,其次,在他们的脚边摆着一口箱子。 就像史天王的所有箱子一样,没人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楚留香和李寻欢这样的两个人,本来已经该对箱子这东西深恶痛绝,为何他们来见史天王,却带着口箱子? 难道他们打算把这箱子卖回去给史天王? “是的。” 李寻欢淡淡地说。 “生意人人都能做。史天王既然能卖箱子给香帅,香帅为何不能卖箱子给史天王?” 可是史天王已几乎富有四海,还有什么东西是他需要从两个这样——几乎可以说是阶下囚——的人手里买下的呢? “他可以验验货。” 箱子被送到了旗舰上,到了史天王的面前。茫茫的晨雾之中,独木舟这样小,两个人又挤、又寂寞。旗舰又如此华丽和庞大。许多人在心中想:就算真的是楚留香替史天王找来了稀世的珍宝,天王特别想要;那么他就算赖账,把箱子里的东西据为己有,那又怎样呢?他们两个难道还能做出什么反抗? 这次的热闹真好看;大家等待着。 等了一刻钟,两刻钟。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等到日上三竿。终于有人忍不住,进去瞧了一眼。他马上腿软得跪在了地上。 房间里有七具尸体。 桌面上有一口箱子。 一声尖叫被海风送得很远,就像信号,四面八方的船,楚留香的水手们,快乐地呼喊起来。也被海风送得很远、很远。 他们已有六年没有这样尽情欢笑了。 在欢笑声中,李寻欢和楚留香的神情却依然很严峻,水面涟漪摆荡,忽然露出了一颗头颅。 一颗美人的头颅。湿淋淋,水光犹如闪亮的钻石头纱。而她的长发如藻荇。 杜先生。 她在笑,这也是从没有人见过的,她的真心的笑。 “我们终于成功了!” 楚留香望着她,望了很久很久,才说: “是的。” 杜先生满意了。 她轻快地游过来,两手攀在独木舟的船沿上,笑道: “你会让我走吗?” “大海没有加盖。”楚留香说,“你当然可以走。” “但你会来追我,你会杀了我。做楚香帅平生所杀的第一个人,似乎很有趣,但我和香帅你不一样;追求有趣不是我生命的全部。” 她转向李寻欢: “我该怎么办呢?” 李寻欢低头看着她,神情很平静,不像楚留香那严霜似的表情。他有的是那种做好了决定不再犹豫的人的平静。 心灵的平静。 “你可以走。香帅会放过你,直到你抵达月照海峡的另一边,他都不会对你做什么。”他像预言似地说。 杜先生笑道: “你要证明给我看。” 李寻欢不置可否。他放下船桨,掏出了他的枪。哎,楚留香总觉得,真不知道他平常都把枪放在哪儿,怎么好像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想要的时候就出现了。 杜先生的笑容愈加甜蜜。而楚留香望着那把枪,似乎痴了。 他从没想过会被李寻欢用枪指着,不过这好像也很正常;想想看,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他就是李寻欢最痛苦的那些回忆的“证据”。李寻欢想在最后杀了他,合情合理。只是自己免不了要当一回寡妇。 而楚留香死了,岂非就不能再去追捕杜先生了? 李寻欢看着这把枪;这枪也陪了他整十年了,无数次地救过他和楚留香的命。枪管光润,被他保养得很好,他的枪法也不辱没这把好枪。 他忽然瞧了杜先生一眼,杜先生的脸色变了。 她充满恐惧地意识到一件事: 枪在李寻欢手里,他想往哪儿打都行。 子弹岂非是全天下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它想瞄准什么地方都行。 即使是往自己的心口打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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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将近五年以来,楚留香第一次踏上陆地。可是他如今觉得陆地并不比海面更坚实。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心已在动摇? 摆荡不定的心,想到了许多人,许多事。想到了林诗音。 五年来,他从没和李寻欢谈起林诗音。他们根本很少谈起两人的关系。在人前,他们好像从没承认过,但当然也从没反驳。 海上的弟兄们信任着他们——他们两个。对月港的水手和渔民们来说,楚留香和李寻欢,李寻欢和楚留香,这是分不开的。这不仅仅是两个名字的组合,而且意味着坚强、理解、信赖,和惊世骇俗、前无古人的勇气。我们希望后有来者。 用不着他们做出什么精心的表演,只要不反驳也就够了。 他们是月港的英雄,最可爱的那种英雄。 敢于做少数派的英雄。 楚留香去坐电车,楚留香过马路,楚留香走人行横道。红灯的时候老头老太太们都聚在一起往前冲,他要等绿灯。 看来他还没忘记怎样在人类社会生活。可是,看着红灯底下走在前面横穿道路的那些人的身影,他又开始怀疑,是否自己一直根本就没有学会? 但是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没在思考这类人与自然,社会和宇宙,果核跟脑仁之类一不小心就会钻进牛角尖里的复杂命题。虽然他觉得李寻欢肯定经常思考这类问题。 他是在想林诗音。 他想到他从没和李寻欢谈起过林诗音,从没问过他爱谁——因为没必要问。这不是一目了然吗?他就是爱林诗音。天塌下来他也爱林诗音。天塌下来,他和楚留香也谈不到什么爱不爱的。 他们不仅仅只是一出戏吗? 所以,楚留香如今感到的细微的恼怒,或许近似于一个演员把戏演砸了的恼羞成怒?为什么他和李寻欢兢兢业业地扮了五年的情人,大家提到林诗音,还是露出那种笑容,笃定这两个人永远藕断丝连? 对呀!他生气,只是因为戏演砸了。他可是那个被李寻欢冒着气死亲爹的风险隆重介绍的人,大家怎么能认为他们不够相爱呢? 怎样才叫相爱的样子呢? 楚留香在路边停下,抬起头来。 月港的天空总是灰色的,因为雨水特别多,总是阴天,要么就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没完没了地下着雨。在这么一个地方呆上五年,而且还不知离开的期限,对曾经的楚留香来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上一个五年,就是他离开学校之后,他游历了名山大川,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景色,有山有水有情有人。在那第一个五年,他没想到会这样。 好像是又开始下雨了。当楚留香抬头仰望的时候,细密的雨丝落入他的眼睛。 道路依然很狭窄,路边的高楼上挂着巨幅的海报。身穿精美的墨绿丝袍的林诗音,端庄地坐在椅子上,保持她永远最得体的微笑。但是这身衣服不像她的风格。她年轻时参加演出,偏爱月白、鹅黄、藕粉、青绿。 啊,这样深沉的色调,是因为她要嫁人了。 诗音还像五年前那样美。 楚留香很熟悉她的面孔。他亲眼见过她一次,后来又看过许多她的录像。很久之前她和李寻欢都是明星人物,经常在新闻里出现,两人要是同时出现,总会引起一些尖叫。郎才女貌,郎貌女才,怎么说都行。他们两个都那么美,那么生动,那么光芒四射。 她去演出,李寻欢总是捧场,有一次他刚下手术台,狂奔过来,不知是否能赶上。 赶上了。刚好是最后一首《梁祝》。 摄影师甚是乖觉,录像的时候忽然把镜头一转,投向演艺厅的角落。一个迟到了的,身穿白大褂的身影,斜倚着柱子,对一位工作人员低头做了嘘声的手势。然后他抬起头来凝望着台上的演奏者,一刻也不曾把目光移开过。 每次他看向诗音,都好像根本忘了怎么眨眼睛。 十五年前的李寻欢也经常被拍上周刊封面,头衔是外科圣手、天才医师,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偶尔也去客串一些医疗节目,还出演过医疗剧,和大明星司空摘星演过对手戏。 现在司空摘星不知道去了哪儿。 李寻欢却在楚留香的身边。 他不再年轻,楚留香根本不曾拥有过他年轻的时刻,可他在楚留香身边。 月港是整个巡演的最后一站,也是最为爆满的一站,似乎有许多好事者,在等着看有没有什么热闹。 楚留香在戏院门口拦住了一个兜兜转转不往里面进的人,开口就说: “有票吗?” 对方笑了: “哥们挺懂行啊?” 五千块的一个热闹。 楚留香踩着红毯,随人群一起往里面走,越走越暗。他心想这有什么区别呢?看李寻欢的热闹不就是看他自己的热闹? 啊,但是…… 但是这热闹不是属于他的。 他是一个借口。一个表哥和表妹耳鬓厮磨的借口。 或者李寻欢是琴弓,林诗音是那把名贵的小提琴,只有他是断了就可以换的琴弦是吗? 好吧,楚留香不会拉小提琴。他决定在必要的时候发出一阵锯木头的声音。 那张票位置竟然不错,在前排。这样就太尴尬了。他是来找李寻欢的,难道本末倒置,跑到前面去看林诗音? 好吧,看看美人在什么时候都不是件坏事,但张三那儿可还有个呻吟着等救命的弟兄呢。 他试图挤到后面去,问人家肯不肯换位置,人家翻了个白眼: “痴线噶。” 痴线。痴线。锯木头的小提琴弦…… 两个工作人员挤挤挨挨地,手里提着桶,绕着人群匆匆走过,还互相你搡我一把,我搡你一把,仿佛都很有气的样子。 “都怪你连搬东西都搬不好,洒得沿门缝流出来!” “怎么是我洒的?我没事跑到仓库里干什么?” “谁知道你!” “你——” 两人争执着匆匆远去。 观众们在兴奋地分享八卦。 “听说……” 林诗音上来了。身穿礼服,得体地鞠躬。弯下腰来的时候,头上珠翠摇曳,楚留香忽然发现她的头发,那丰厚的,如云的青丝,花白了一大把。 五年了。 在那桩荒唐事之前,她还痴痴地等了离家出走的李寻欢整整十年。她的美貌仍在,她还有希望。 可现在她飞快地老了。她还美,这是因为舞台上的光很温柔。 楚留香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他为什么要在心里埋怨一个心碎了的女人? 《恰空舞曲》过后,他找了个由头悄悄离座,去找李寻欢。 其实这一场,观众们也是人心浮动,大家都在找李寻欢,当然是想看他的表情。可他们若是按照十五年前那些影像的印象去找,当然是不可能找到的。 只有楚留香才能最真切地意识到,他这些年来的变化多么的大。 可是李寻欢在哪儿呢? 昏暗、庄严的大厅。唯一的光芒集中在舞台中央的林诗音身上。楚留香呆呆地望着她的裙摆,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香帅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是什么爱情上的大彻大悟?” “不。香帅这样的人,不会为了感情的事过多纠缠。” “他的确有所顿悟,是为了一件更务实的事——”

线索。 或者叫作:疑点。 林诗音的裙摆下面,翻出层层的荷叶花边的波浪。它们溅上了些许的墨点,蓝盈盈的,在她的绿裙下像茵草地上开放的勿忘我。 “这说明她在演出之前,一定在刚才那两个工作人员提到的仓库里待过,她那宽大的裙摆碰翻了染料桶,而时间紧迫,她连换衣服去掩盖的时间都没有。” 她为什么要到仓库去? 难道是为了—— 约会?

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十分短暂,林诗音回到后台,坐在妆镜前。她习惯不留工作人员在身边,所以此刻房间里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 镜子里也确乎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可是她却忽然回身厉声道: “谁?” 楚留香从房顶上轻轻地跳了下来,他那么高大的身材,落地竟然像只猫一样轻盈。站在地下,原本面红耳赤地想要解释自己的来意。诗音瞧见他却微笑了。 “是楚楚吗?” 楚留香拼命摸鼻子。 李寻欢当初给他诌的这名字真见鬼,而林诗音的记性竟也好得令人尴尬。 不过他快速地试想了一下,觉得留留和香香还不如这个。好吧。 诗音等着他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先说: “我跟李寻欢不是——” 又说: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为什么,感觉越说话越糟糕呢?是不是干脆闭嘴比较好。 楚留香叹了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思维。 “我是楚留香,港口的船上有个人等着李寻欢去医治,所以我来找他。” 诗音说: “表哥没来听我的音乐会。” 楚留香低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裙摆,什么也没说。诗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也什么都没说。 难道两人就对着打哑谜? 楚留香再度张口,刚想说什么,门就被打开了。 “香帅,你是识相的。” 对方说: “别动。”

楚留香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不知为何,他心里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音乐会看来已经结束了。不知李寻欢去听了没有。 然后他感到周身酸痛,挣扎一下,却根本挣不动,才发现自己是蜷缩着被人塞进了一个很狭小的空间。而他睁眼的漆黑也根本不是夜色。 手被牢牢地铐在身后。他叹口气,心想这下麻烦了。 脱铐很痛的,上次练习,手腕上的皮都磨破了。 再试了试发现有好消息:他藏在衣袖里的钢针并未被取走,咔哒一声,铐子开了。他尝试用手指摸索周围,发现自己呆在一只箱子里。四四方方的,最好是称之为箱子而不是棺材吧。他实在不想往一口棺材里躺。 有人打昏了他,鉴于他替林诗音挡了一下,所以没准目标其实是林诗音?可是袭击者又明显认得他。 他在心里叹口气。这生意做得值,抓住了他,林诗音自然也跑不了。林诗音跑不了,李寻欢也跑不了。……是谁做出了这种事? 他耐心等待着。渐渐地,周围热闹了起来。箱子的板壁特别厚,声音很模糊,但只要够认真就能听清。 几个人在说话。 李寻欢的声音。 “阁下是说,要把两口箱子卖给我?” “只有一口。” 一个洪亮的声音。 “我只卖给你一口。你挑好是哪一口,然后开价吧。” “我是个穷人,”李寻欢在叹气了,“最近四年,很少有人肯付诊费给我。” “没关系,随你先开个价来听听。” 另一个箱子里大概就是林诗音了。 那么,这个异常洪亮、豪迈的声音…… 史天王把他和林诗音敲晕了装进箱子里要卖给李寻欢? 天王的爱好真够奇特的。 李寻欢的声音还是很冷漠。 “我不想买。告辞。” 他大概在门口被拦住了。一阵枪械的凌乱声响。 “等等。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强买强卖?今天这就是了……你今天必须选一口。然后付账。” “我没有钱。” “这很简单。”天王笑了,“你可以用箱子里的东西付账。” 李寻欢似乎觉得很好笑: “我把箱子买下,然后再用里面的东西抵账?那么我得到了什么?” “看情况了。”天王说,“根据情形的不同,你可能得到两种东西。交情,或者爱情。” 李寻欢本可以问:和谁的交情?和谁的爱情?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叹口气。仿佛已经极度不耐烦了似的。他说: “阁下绑了在下的表妹和老婆,开这种玩笑,不觉得太无聊了点吗?您如果想找乐子,我可以提点建议。” “不,我觉得这个主意就很好。” 史天王说: “你选吧。” “非选不可?” “非选不可。” “这种蠢事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 “那好吧。” 李寻欢懒洋洋地说完,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恐怖的寂静。 这寂静犹如尖针一般地刺着所有人的眼睫。李寻欢冷冷地瞧着这空荡荡的房间。 他的面前放着两口箱子。而数把枪口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李寻欢是不是已经做好了他的选择? 他慢慢地——没有开口,只是从衣兜里伸出手来。 慢慢地。 但是下一秒,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一只手,慢慢地伸了出来。 从箱子里伸出来。 伸出一个耶,两根手指。 “我买。” 楚留香慢吞吞地从箱子里爬出来,他觉得晕得不得了,像晕船。他在海上住了四年都没晕过船。 “我有钱。我两个都买。” 李寻欢瞧着他,一直瞧着,好久好久。 然后他笑了。

水天一色。 重回汪洋。 “张三那个弟兄已经没事了。” “我当然一直在海上。” 楚留香心虚地摸鼻子。 后来他只好说: “是场很好的音乐会,你该去听的。” “然后叫史天王把我们三个一网打尽?” 李寻欢横了他一眼。就像楚留香很少看到他真心地笑一样,他同样也很少看到他真的生气。这回算一次。 “你若晚两刻钟动身,就能见到我了。诗音的音乐会也不会被毁掉。” 这下楚留香是真的感到很抱歉了,他有点不敢看诗音。她小心地折叠着她宽阔的裙摆,然后用手去拨快艇行驶时溅起的大片浪花。 她在李寻欢身边。 十五年过去,终于又在李寻欢身边了。 她看上去好快乐,好活泼,她微笑着说: “没关系的表哥。你知道我并不爱办演奏会。” 迂回三千里,演出十六场,只是为了到这儿来。 只是为了有机会看看你。 李寻欢还是用一种很恐怖的语气告诫楚留香: “诗音介意不介意是她的事,你休想有下次。” “是。是。” 李寻欢又瞧了他一眼,看上去对他的认错态度很不满意,终于说: “你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在高兴提前醒了过来,扰乱了局面,没有让你开枪杀了门口那几个看守。 但是楚留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他笑,诗音也笑,笑得李寻欢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被史天王下了什么药吗?都吃错药了? 他板着脸对诗音说: “稍后我们联系一艘船,送你回直隶。” 诗音点头。李寻欢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再一眼。终于柔声道: “我——我本也想去的。我想听你拉维瓦尔第。可是给绊住了。楚香帅手下的‘快网’张三,他的船上有个弟兄,和史天王的人冲突,挨了两枪,伤得很重。可若不是他们帮忙,我也不能够这么快就找到你们。你瞧,前面就是他们的船,我们先到船上,我一定叫张三烤鱼给你吃。他们一船的弟兄人都很好,就是舱里躺着的那个真够聒噪,手术的时候嚎得我耳朵要聋了。我们的麻药总是不够。” 他已然和这艘船上的全体成员成了朋友。 诗音点头。 “上船后先把这身湿衣裳换掉,好不好?” 诗音点头。 李寻欢不再说话了,沉默地掌着舵。楚留香被一棍子敲出脑震荡,现在还有点天旋地转,也只有沉默。他很想到船上,干脆睡上一觉。至于他睡觉的时候李寻欢和诗音在外面干些什么,那他……他无论如何都管不着。 张三的船是著名的快船,船身细窄,刷成乳白色,轻捷美丽。李寻欢意识到不对,赶去岸上时,他下船用的绳梯还在那儿吊着。楚留香自己先爬上去,然后再帮着诗音爬上去。李寻欢收拾快艇上的缆绳。 楚留香爬上去,迎面是一阵血雾。 浓稠的血雾。 他霍地转过身来,弯下腰,作势要去拉诗音上来,他的双臂已经抓住了诗音的手,但脸色苍白,轻轻地冲她摇了摇头。 船上不是应该一派其乐融融吗?大家会招待他们三个,会整个晚上欢宴,痛饮,乱开玩笑。他们安全了。 可是现在,是不是忽然变了一番景象? 诗音咬住嘴唇,转过身去,李寻欢仍背对着她在忙着,不知为何没有先关掉快艇的发动机,轰鸣声响彻耳畔。不过这样正好。 李寻欢的眼睛忽然被蒙住了。 被林诗音从身后蒙住。 “表哥。” 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我嫁人了。是我不要你的。” 所以你责怪我吧。不要责怪自己。 李寻欢一动不动。 在黑暗中,闭着眼睛站着。 整个世界只有她的声音。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练琴,他听着。无数次、无数次,他被她的音乐打动。是她的音乐让他有勇气去做那些最荒唐的事。她是他的女神、他的宗教。他想教给她生命更无瑕的样貌,因为她值得。她什么都值得。 可她现在要嫁人了。 诗音是整个林家的荣耀,整个林家最有价值的商品。她人生的目的只在于抬高自己的身价。她的容貌、她的才华、她的音乐……实际上又有谁在乎?那不过是商品的附加值。一些赠品而已。然而世上偏偏有一个人爱着她老去的容颜,爱着她的遥不可及的梦想,爱着她的琴弦。 她的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从前,姨妈对她数说闺范,说,不嫁千里马,就嫁黄口骡。千里马跑得远,黄口骡跑得久。诗音心想,她的表哥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又笨得要命,她的表哥又是千里马,又是黄口骡。 后来她的千里马跑得好快,没有带上她。她的黄口骡走得好远,没有带上她。 李寻欢忽然捉住了她的两手,转过身来。看着她。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可是没有流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还是不需要语言。只要望一望她的眼睛,他就明了她所有不曾出口的话语。虽然头发花白了一大片,让他好想、好想、好想摸一摸,但知道她毕竟已变成了更坚强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嫁人也是她选的,来见他也是她选的。在这里道别,是不是也是她选的? 而这是不是已够了?是不是已可以…… 可以放手了? 到头来他们之间似乎只是许多个没必要。没必要说,没必要做。没必要记住。那么似乎也没必要道别。可是诗音紧紧地拥抱着他,于浓浓的夜雾中,轻轻地说: “再见,表哥。” 今生今世,他也只在她一个人面前感到开口说话那么难。 “……再见,诗音。” ——再见我的…… 李寻欢的手指,终于轻轻地掠过她的满头白发。 ——妹妹情人。 “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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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在轻轻地摆荡着。 楚留香睡了六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他已完全睡饱。 睡饱的意思,就是不会害怕起床。 他神清气爽地从吊床上翻身下来,走出去找李寻欢。外面月亮悬得正高,是夜晚的分野,他醒来得正是时候,该由他来守下半夜,而叫李寻欢去休息了。 月光把甲板照得亮堂堂的,前几天才刚下过雨,甲板犹如洗过一遍一样干净。亮堂堂的甲板上坐着三个人:李寻欢,还有阔别数月的小胡,以及花姑妈。看到花姑妈,楚留香不免叹了口气。他想到半年前自己是多么希望她在船上,可惜她不在。现在她来了,又会带来什么消息? 三个人围住一个火盆。他坐到小胡和花姑妈中间,正在李寻欢的对面;没好气地说: “酒呢?” 小胡眨眨眼睛,作无辜状。 “你这酒鬼,成天就想着酒。这里怎么会有?你看着我干什么?” 楚留香严肃地说:“我不对你的道德水平作过高估计,你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跑去把我踹醒,肯定是因为想背着我偷偷喝好酒,拿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手快地把小胡身边的那个湿淋淋的包袱给夺了过来,小胡赶快过来拦阻,可楚留香早已将包袱打开,望着里面的东西,他愣住了。 花姑妈马上说: “你要好酒,为什么不来问问我?” 她笑着。笑容非常甜蜜。这种笑,让楚留香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他不由得浑身发痒,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可是花姑妈还在瞧着他呢。他只好胡扯着说: “你是小胡的姑妈,就是我的姑妈,我一向对长辈很尊敬。” 花姑妈叹口气: “这人什么时候学会讲礼貌的?” 她从自己那精致的手袋里掏出了一只大酒壶,四支酒杯,六碟小菜,一只水晶碗,一大把糖果,玻璃纸的包装,亮晶晶地盛在碗里。此外还有刀叉数把,餐巾几条。 女人的包,在世上所有灵异事件中也算排得上号了。 一个简易的宴会,就被她轻轻松松地布置了起来。现在,四个人的杯中都有酒。 花姑妈举着酒杯,先对李寻欢道: “李少爷,咱们今天可不可以算是认识了?” “当然,能认识夫人这样的美人,是在下的荣幸。” 楚留香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李寻欢很显然是不知道花姑妈的厉害。不过这倒也用不着他提醒。 两人相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花姑妈眨着眼睛——她本来就知道自己眨眼睛的样子很可爱,问: “阁下为什么叫我夫人?我是哪门子的夫人?” “杜夫人。”李寻欢说。他那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花姑妈非常高兴。她喜欢这称呼,喜欢自己被当作杜先生的伴侣。 “有人说李少爷对女人尤其有一套,果然如此。” 楚留香忍不住说: “你是女人?” “我不是女人,是什么?” “你不是要做小胡的妈,我们的长辈吗?” 花姑妈格格地笑了,瞥了李寻欢一眼。 “原来李少爷对男人也有一套。” 李寻欢竟还微微一笑,楚留香好想把他们两个都扔到海里去。 然后他忽然发现就在大家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的时候小胡已经务实地把酒喝掉一半了。难道小胡真的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人? 楚留香要和小胡抢酒喝,小胡不给。楚留香问: “这场宴会,难道不是你的妈设来招待我的?哪有把客人晾在一边,自己拼命喝的道理?” 小胡竟然还很委屈: “你知道这三个月来我为了找你废了多少工夫!这老臭虫竟还这么小气!” 接着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己是如何地废寝忘餐,怪不得楚留香觉得他好像胡子是长了点。 三个月前,楚留香和李寻欢劫持了史天王的七艘旗舰之一,并且对满船的名流们开了个恶劣的玩笑。那次宴会,据说史天王将要参加,但事实证明他并未在船上,否则我们也可欣赏到天王跳水的英姿了。迫于事态,名流们暂且听命,此后,史天王的人得到消息,用二十多艘武装快船包围了这艘旗舰,火力全开,终于把它打了下来。 旗舰上武器配得很足,而劫匪显然是很懂行的,就地利用这些丰富的道具——从大炮枪支到宴会上的长条彩灯玻璃杯,应有尽有——给他们设置了重重机关,保卫人员们起先还以为在跟一整个连队交火。 然而全副武装的保卫人员上去一看,发现船上还是没有人。两名劫匪不知何时早已从船上撤离。他们的目的原来并不是要劫持这艘船,因为史天王的旗舰虽然华丽,但目标也太大了。他们只是搜刮了一些武器和必要的物资,然后就在夜色遮掩下,再度消失。港口的船只很多,两人不断地换船,最后谁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 史天王震怒;他的手下自然是拼命搜捕着可疑人员。 与此同时,杜先生那边也在动作。也在找他们。双方无声地竞赛着。幸运的是,杜先生有王牌。所以她更快一步。 ——她有小胡。有世界上最了解楚留香的人。 那么,现在他们找到楚留香了。杜先生要说什么? 楚留香在听着。 花姑妈笑了。好温柔好温柔的笑。好甜蜜好甜蜜的笑。 她用她染得亮晶晶的指甲,拈了一粒糖,剥开,亲手送到楚留香嘴里。问: “甜不甜。” 太齁了。楚留香点点头。 “对了,就是这样的事。” 花姑妈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蜜一般……有百利无一害的事。我们都要对付史天王,联手岂不是理所应当?” 楚留香叹口气,忍不住说: “你这是何必呢?你替她办成越多的事,她就越不能信赖你,越不能真心爱你。” 花姑妈幽幽地望着他,望了很久。 她那笑容中,忽然有点哀怨。有点发愁。 就像你家的长辈见到你不及格的成绩单时那么样的发愁。 “你们男人,一边说:女人是天生的爱的尤物,女人是为爱而生的,她什么都不必做,就已得到了爱的真谛。一边却又想要教训女人怎么爱。你说,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好像是有点。” “不是有点。是很多。非常。” 花姑妈告诫完以后,又恢复了她若无其事的甜蜜笑容。 “好啦,别谈这个了。好好喝酒吧。你和胡铁花好久没见了,应该喝个痛快。” 然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又从手袋里抽出了一个起码四斤重的酒瓶。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女人! 楚留香并不跟她客气。他替李寻欢满上了酒杯,自己也满上。好酒。 可是这酒喝着不舒心。因为他的心里还有疑问。 难道花姑妈真的就是为了给他们送酒来的?她要说的事情呢? 花姑妈瞧着他。 “难道你准备答应?” “那倒不是。” 好吧,既然如此,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干脆连提都别提。可是楚留香还是好奇,他知道花姑妈不是一个会闻意而止的人。他忽然看看李寻欢。 李寻欢神色如常。今夜他特别沉默,不过这人说话本来就不多,所以倒也不能说不正常。花姑妈忽然又笑了笑,道: “杜先生早就知道你们也要对付史天王,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有没有经过结为联盟这个步骤又有什么区别?只要你们两个不在途中死去,我们总会相见的。在最后一天。” 她施施然地剥糖,举杯。用糖果下酒。 “不遗余力地找到你们,不过是因为他罢了。我这不省心的儿子……” 不省心的小胡,已经醉得一头倒在甲板上了。他喝得很快,所以往往醉得也很快。 醉倒的人,就不必回答那一系列会令人老脸一红的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很担心他?很想找到他,很想确认他还活着,很想和他再喝一杯酒。

花姑妈临走之前说:沉住气。 楚留香听了这三个字,难免摇头。他们和史天王并非意气之争,既然无气,何须沉住?他倒淡忘了在岸上的众人是如何地排斥他们,为此,他曾许多次地下定决心,要尽快地扳倒史天王,好让两人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但是,如今他们在海上。海上和陆地是截然不同的。 在海上,没有那么多价值判断。在海上,那些常常需要经历数年航程不得下船回归陆上社会的水手们,往往需要在小小的船只上解决自己身为人类的一切需求:吃的需求,喝的需求,劳作,解闷,还有……爱的需求。 他们很少奚落楚留香和李寻欢,只当他们是两个好朋友。而且是两个最和善、最有趣、最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的好朋友。楚留香像最普通的水手一样和他们一起工作,但他永远知道在哪里能捕到最多的鱼,永远知道该怎么躲避海上的风浪和史天王派来收数的武装船只,他开解他们的矛盾,好像一位船长。他们所有人,所有船只的船长。 李寻欢替他们治病,替他们缝合伤口。港口和海上常有血腥的冲突,许多人渐渐地传开,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算肠子都流了一地,李寻欢也能给缝回去。李寻欢只会板着脸说他当然没有那么神异,求他们拿自己的命当心点,不然他就不给他们上麻药。大家听了立刻噤若寒蝉,都很怕他。 但他们还是觉得他神异。 只有楚留香见过。见过许多次。 许多次,垂死的伤者在剧痛中用力抓住他的手。李寻欢把脸凑近死者的脸孔,仿佛要吻他。在很近、很近的距离,他听取了他们的遗言,然后从桌上拿起手枪。 他动手术的时候,桌上永远摆着两样东西,医疗器具和枪。 伤者永远地安睡了。李寻欢抬起头,见到楚留香在外面,说: “他说不想后半辈子只能用半截身子在地上爬。我不过成全他罢了。” 伤者永远地安睡了。 两人在海面上倏忽来去。许多船只为了抗拒交保,就号称自己是被楚留香给劫了。楚留香竟变得好像可以一天内同时出现在二十多个地方,他成了海上最传奇的大盗。不觉之间,过了许多年。 四年。 四年过去,楚留香已经在海上给晒得黑黢黢的。他在享受海上的风。海鸥群起,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连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真怕这些扁毛畜生往他的酒杯里拉屎。 海鸥,其实是海上的另一位主人。它们占据这片汪洋的历史比人类更悠久,也远远久过史天王。有经验的水手,总要和海鸥打好关系的。 这时候,一艘小艇靠近过来,他认得这是海上的好手张三。张三攀着绳梯上来,双脚还没落到甲板上,嘴巴已经迫切地动开了: “香帅!行行好,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尊夫人?” 楚留香一口酒差点呛出来。 “尊夫人是谁?哪里有姓尊的?” 张三瞪眼道: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儿,咱俩也是老朋友了,我这里十万火急,现在有个兄弟,必得是你家那位李少爷才能救。快帮我找到他!找到了你还是香帅,我给你烤鱼吃。” “找不到呢?” “那你就是老臭虫!” 小胡也跟着爬了上来,攀在绳梯上,只露了个头。楚留香一杯子掷过去,被他一晃脑袋,稳稳衔住,将杯中酒吸入喉中。 楚留香叹口气: “怎么哪儿都有你?” 张三快用眼睛把他给吃了。 说起李寻欢,上次见到他还是四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他的行踪比楚留香莫测多了,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被大家请来请去。因为这片汪洋总是动荡,自从香帅的大旗和史天王分庭抗礼以来,病人和伤者更变得太多了。 他犹犹豫豫地说给张三听,岂料张三忽然笑了。 “这倒不是难事。”他从衣服里掏出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楚留香。 原来这小子早就准备好了,在这儿等着他呢。 楚留香苦笑着接过那张纸,展开来却是一张海报。 音乐会的海报。 举国闻名的美人、才女,小提琴家林诗音小姐。就要嫁人了,嫁给新任的工部侍郎龙啸云。 在婚礼之前,她要最后一次,展开一场盛大的全国巡演。 月港站的演出,就在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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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下起了雨,所以一整个阴沉的黄昏直接投入浓墨般的夜。 所以走着走着,猛然发觉雨幕中的世界竟已是漆黑一片。 两个人连半把伞都没有,一路挑着人家的屋檐走,仍淋得半湿。终于摸到轮渡码头,港口的建筑比起城区自然很分散,楚留香在黑夜中略指了指建筑物的阴影,两人就往遮蔽处跑。这时候,人人都想避雨,人人都在跑来跑去。楚留香跑到码头的前廊底下,立刻混入上下轮渡的来客们当中。他回身一瞧,发现李寻欢还没跟过来。要李大少爷起跑,需要经过一段很复杂的工序。首先他把楚留香的论文放在手里略点了点,然后字面朝内卷起来,塞进裤腰里。这时候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幕,又改了主意,把论文拿出来,用外套裹住。 他的枪呢?楚留香摸了摸后腰。在他牛仔外套的遮蔽下,李寻欢在刚刚塞进来的。老天保佑他有把保险关上,不然走火了会先轰掉楚留香的屁股还是大腿? 人来人往的,他也不敢摸出来看。 一会儿李寻欢也蹚水过来了,第一件事是把论文拿出来一看,发现十年的老外套毕竟料子好,论文并未淋湿,只是潮得像海苔。他叹口气。 楚留香说: “你得啦!这东西无所谓。” “怎么,你楚先生要放弃学术生涯?” 李寻欢抬眼看他,随手伸进他裤子里,摸到枪柄,轻轻一拨。 得,知道他刚才没关保险了。 “客观上说,我的学术生涯早就结束了。”楚留香说,“五年过去,学籍想必早就被学校删除了。” 李寻欢笑了笑说: “只要我们从这种处境中脱身,这件事我有办法。我恰好是个很有权势的人。” “我记得了。”楚留香苦笑道。 他真搞不懂李寻欢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方面他对自己那权倾朝野的尚书父亲不屑一顾,一方面又似乎不惮于使用自己的身份所能带来的种种好处。 楚留香自己也不见得完全没有办法。当年他在学校里很出名,和各位教授的关系都好,他们会愿意帮他的忙。总之,只要能从这件荒唐事中脱身…… 小说都难以编出的荒唐事,偏偏落在他们头上。 他不禁也开始叹气。 两人走到码头的边缘,举目眺望。来来往往的货船和轮渡的灯光犹如星星般闪亮。两人知道,他们的船静静地在某个泊位上等待着,可是在黑暗中不能辨认出它的轮廓。 楚留香想念那艘船,想念光洁的木地板和高高的舷窗。想念干燥、挺直的桅杆。但他指向另外的方向。 “那是史天王的旗舰,看到了吗?” “很难看不到。”李寻欢说。那些船上亮着辉煌的彩灯,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女们来来往往,一派灯红酒绿的景象,无论白天黑夜,都是这里最华丽、最醒目的船只。 史天王的势力广布海峡两岸,他常常乘船在领地巡逻,其实,一年当中停留在月港的时间并不长,而两人却是难以离开这座城市的,所以必须要抓紧时间。 抓紧时间对付“那些”。 “你知道哪一艘是旗舰吗?” “不知道。”楚留香承认,“虽然我在港口观摩了这么长的时间,但仍然分不出究竟哪个才是旗舰。我用过无数的方法。比如,试想史天王并不会分身术,所以他在哪一艘船上,那就是旗舰。只要能咬住了他的人,即使他会常常换着船乘坐,我们也有法子跟踪他。” “你不如直接说那个‘但是’好了。” “我早就知道,跟这个人卖关子是全天下最没意思的事。”楚留香喃喃道,“但是他真的会分身术。” “我不巧是个医生,想听听我对‘分身术’的专业意见吗?” “我知道这件事很匪夷所思,但确实是这样。有七个一模一样的史天王,说一模一样的话,做一模一样的事,同时存在于七条船上,有时候他们也会凑在一起。混进一条船上已经难如登天,同时混进七条船上,杀死七个史天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寻欢笑了: “这七个人要娶新月,一个新月可怎么够他们分的?” 两人到如今才终于明白新月当初所说的“只有她才能办到”的究竟是什么事。一个人可以为自己找许多替身,可他总不会连娶老婆的新婚之夜还要人代劳的,更何况是新月这样的美人。那个时候,新月就可以一刀取下真正的那个史天王的首级。这就是杜先生的计划。 可是这个计划当然也有不足之处。 那就是“替身”二字。杜先生总以为七名史天王中一定有个正主,而其余六个是没有能耐、一戳就破的替身,可假如不是呢? “史天王”只是一个头衔。即使正主死去,另外六人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能继续稳稳当当地做天王。 要杀史天王,只有把他们七个一起杀死。这可怎么杀?七条遨游海上,时刻分散得很开,常常超过二十海里的船。除非老天爷在整个太平洋范围内下鱼雷。 今夜泊在月港的旗舰,只有三艘。三艘一模一样的船。船上都是觥筹交错,正在宴请宾客。 谁能做史天王的客人? 会不会有那位一直恨他入骨的杜先生? 雨幕中如梦幻般的彩光,把水面都给照彻。相比之下,他们的那艘小船显得如此寂寞和卑微,简直有些伤感了。可是就连这艘伤感的小船,也是遥不可及。

小胡在喝酒。 他在他高兴的时候总要喝酒。在不高兴的时候更要喝酒。喝得更快。 现在他就喝得很快。 喝着喝着,他叫了起来: “我的妈呀,你这是在干什么?” 花姑妈板着脸说: “干什么?我是你的妈,我在教你规矩!” 小胡说: “可你只是在踩我的脚而已。你知道不知道被高跟鞋踩很痛的?” “我当然知道。莫忘记你的杜姨妈也穿高跟鞋,而且鞋跟比我的还高。” “她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姨妈?而且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这么对我?” “不这样你怎记得住规矩?”花姑妈叮嘱道,“记住,见了人家要叫姨妈,要讲礼貌。这也是规矩。” “她到底是我哪门子的姨妈?” “因为你总不肯规规矩矩地称呼她作‘先生’、‘大人’,所以她当然只好做你的姨妈了。” 小胡又灌了两口酒,道: “这倒也不错,只要她别成了我的爹就行。有你这么个妈已经够我受的了。” 花姑妈本想再教训他两句,可是在黑漆漆的水面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忽然亲自替胡铁花倒起酒来。小胡当然接过来就喝,喝完了才问: “你给我拿来喝酒的这玩意,到底是个杯子呢,还是个脸盆?” 他已经有点摇摇晃晃的了。 姑妈说: “是脸盆。” 女人一旦诚实起来,你拿她还有什么办法? 小胡也试着眯起眼睛朝海面上张望,但什么也看不清,世界已经开始在他面前重影。这场宴会热闹非凡,用来招待宾客的都是难得的好酒,来往的全是名流要员,大家都要脸,只有小胡一屁股靠着船舷坐下了。坐在甲板上。他自然想不到两个朋友在外面淋成落汤鸡。甲板顶上撑着层层华盖,欢乐的交谈和乐声将雨声掩盖,若不是落在水面上的雨丝被灯光照亮,人们根本意识不到正下着雨。 小胡看起来已经开始犯困了。花姑妈对此倒很满意。她总是知道如何调理小胡的。见到他已将那双大眼睛合起,因为怕光,把脸埋在了宽大的掌心里,她就转过身来,看向甲板上朝自己走过来的人。 “重要的人,总是出场这么晚吗?” 那是个女人。 一个光芒四射的女人。 一个简直令人想不到会在人间得见的女人。 这女人却在对她微笑,将手伸过去,花姑妈自然双手去接。接住她那只戴着黑色手套,优雅得犹如维纳斯那双丢失了的手臂的手。 女人说: “今晚,天王是个比我更重要的人物。” 那意思就是说,史天王来得比她还晚。 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脚底下是睡着了的小胡,她们碰杯,当然不是用脸盆。低声的交谈犹如情人的爱语。不过她们讲的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正是该和天王交交朋友的时候。” “一个不可战胜的人,作为对手固然可怕,可是作为朋友呢?” “作为朋友,也是个可怕的朋友。” 两人絮絮地说着话。两个犹如宝石一样灿烂的女人。杜先生的钻石戒指在黑手套上发光,手套犹如衬托宝石的丝绒。可是当她的手抚摸在花姑妈的脸上的时候,钻石的灿然光芒忽然到了花姑妈的眼睛里。 她张开被酒润得晶莹的双唇,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阵雷鸣在耳边响起。 这阵雷声震得人头晕目眩,又是一阵尖锐的长音,似乎将要刺穿人的耳膜。甲板上的宾客们骚动起来,有人用手捂住耳朵,同时看向空中。 一些工作人员似乎想要跑到船舱里,但他们在最后一刻停住了脚步,因为这时候,轰隆隆的雷声终于变成了话语。 这话语声,显然是从主控室里传出来的。一个很愉快、很响亮的青年的声音。 “大家晚上好,我叫楚留香。” 大多数人愣着,一些人笑了起来。楚留香早已是个出丑出到家了的角色。 “今天晚上雨下得大,我和我的朋友不得找地方避雨,不幸我的朋友是个很挑剔的人,他觉得这艘船已经太挤了,这该怎么办呢?” 满船的人全都面面相觑。 是啊,人太多了,该怎么办呢? 这句话若是史天王说出来,就只有一个意思。 而他们也全是一些会有人乐见其死的人。 难道楚留香竟已劫持了这艘船,要把他们全都杀死? 这太荒谬了!明明只是楚留香,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做了大江南北所有好事者整整三个月的笑料的人。这种人不过只是蝼蚁,怎么会要杀他们呢?怎么会有本事劫持这艘船呢? 他并且说“我的朋友”。大家都知道,楚留香是有这么一个“朋友”。 愤怒的呼叫此起彼伏,夹杂着惊慌的叫声。一些人已行动了起来,扑向发出录音的主控室。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声音继续着。 “各位,请问该怎么办呢?” 史天王的旗舰上,配备的安保人员足有一个排,在顷刻之间,这些训练有素的人已经彻底检查了每一个角落,要找到那两个装神弄鬼的人,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至少还有一个。 一个问题。 ——人太多了,该怎么办? 杜先生和花姑妈对视一眼,忽然同时笑了。花姑妈弯腰拎起小胡的耳朵,叫他在醉酒中哇哇大叫起来。 “我说你啊!真是个捣蛋鬼!” 小胡越是叫唤,她越要冲他的耳朵嚷嚷。 “亏我还带你来喝好酒!” 小胡终于挣脱了,捂着耳朵说: “幸亏你带我来喝好酒,不然就要错过了。” 杜先生微笑道: “我们会错过什么?” “一个答案。”小胡说,“一个重要的答案。眼前这个问题的答案。” 人太多了。 杜先生身穿一身漆黑的晚礼服,裙摆宽阔,璘光闪闪,她好像一条美人鱼。优雅,神秘,或许也很危险。但是长裙勾勒出了她完美的身体曲线,她能把武器藏在哪里? 她只是微笑着,看向小胡。 花姑妈刚要再教训小胡两句,却忽然惊叫一声。她整个人已经不在地面上了。小胡把她整个扛了起来,自己扛着个大活人,竟然还那么灵活地跳上船舷,站在那窄窄的一条上,回身冲杜先生笑了一下,然后跳进了海里。 花姑妈还在叫,大叫。 “胡铁花!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臭虫——” 一阵水花声,两人不见了。 而头顶那声音还在得意洋洋地持续着: “感谢这位朋友给我们做的精彩示范,各位学会了吗?” 你有没有见过社会各界的名流们一个接一个地跳到水里的场面? 没有的话,真该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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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 blade server support up to 2x GPU and it comes with many configurations. I happened to do the research and here is what I learned:

First off, riser boards. It has 4 variant of GPU riser boards:

  1. Single GPU w/ FlexLOM, P/N: 804548-001 798184-B21 800368-001(spare) This is the board with only 1 16x PCIE slot for the GPU. The slot is connected to CPU1. A white PCIE 6pin power receptor is present on the board. I'm assuming this is because the board itself might not supply enough power when both GPU and FlexLOM slot are populated. The power supply is required when the PCIE slot is populated. This riser, paired with its cage, must pair with a 2U height left side riser + cage (I couldn't find a P/N at this moment, but it has to be 2U height not the half U height version for dual GPU risers mentioned below.)

  2. Dual GPU w/ FlexLOM, “split CPU” version P/N: 798186-B21 852767-B21(Enhanced) 800373-001(spare) This board has 2 16x PCIE slots in rear/front configuration. The rear one is connected to CPU1 and front is connected to CPU2. Not ideal, better to avoid. This riser + cage configuration, along with all dual GPU risers, must pair with the half U height left side riser + cage. P/N: 778151-001 800370-001(spare)

  3. Dual GPU w/ FlexLOM, GPU-direct version, P/N: 798188-B21 852769-B21(Enhanced) 800374-001(spare) Same riser layout as above, but both slots are connected to CPU2, providing more inter-GPU PCIE bandwidth. Everything else are the same.

  4. Dual GPU w/ FlexLOM, GPU-direct with re-timer, P/N: 827353-B21 828927-001(spare) The riser above with an additional re-timer.

Now, GPU power cables. The cable connects to the bayonet board on one end and to the GPU on the other end. There are many P/Ns:

  1. Single GPU cable P/N: 800288-001 808852-001(spare) Officially, there is only 1 cable for single GPU configuration. Note that this cable has the white 6pin power connector to the single GPU riser board as well. Since officially each GPU can only draw 300W max, this cable only has 1x 8pin and 1x 6pin PCIE power connector for the GPU, not dual 8pins. So, even with the single GPU riser, I think it might be better to use one of the cables mentioned below, so there are least 2x8pin connectors for the GPU.

  2. Dual GPU cable pair, P/N 825637-001 825636-001 811571-001(spare) Two cables, but often sold as 1 unit. Cable 1 connects to the bayonet board, and provides 1x8pin EPS for the front GPU and a connector to the front cable. Cable 2 connects to this and the rear GPU 1x8pin EPS.

  3. Dual GPU cable pair, P/N 825634-001 825635-001 808852-001(spare) Same two cable design, but provide both GPU with PCIE 1x8pin and 1x6pin.

  4. Dual GPU cable, P/N 800287-001 808852-001(spare) Single cable, provides both rear and front GPU 1x6pin and 1x8p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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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Tidy's Blog

版权声明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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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空业是自动驾驶以及其他辅助技术的积极采用者,然而,在航空界中我们一直把自动驾驶视为一种辅助人类的技术。最近我看到有人提出飞机无人驾驶的概念,把车辆的无人驾驶类比到航空中。作为一名飞行员,我想在这篇文章中谈谈我的想法。

首先想说明这篇文章中的“自动驾驶”指的是基于规则(rule based)的自动驾驶技术,而不是基于强人工智能AGI的。目前市面上可用的自动驾驶都是基于规则的,AGI自动驾驶目前还属于概念阶段。

其次要指出的是航空界中对飞行员的要求很高。飞行员是飞行安全的最终负责人,他/她应当了解飞机上所有部件的运作原理和故障模式。应当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都有准备。可以理解为,在对规则的知识上飞行员不会比自动驾驶落后太多。

在没有设备故障时,自动驾驶的优势就是精确的输入和输出。数字传感器大部分场合比人的感官来的快和准。而自动驾驶的动作也能比人的动作精准的多。而且自动驾驶同时处理的信息的能力比人类要强。总的来说,自动驾驶在对于事件的反应上有不可比拟的优势。

但同样的,自动驾驶的劣势也由传感器决定。当传感器的数据精度不够,或者遇到不方便以数据形式描述的信息的时候,人类更胜一筹。因为人类拥有很长的上下文知识。换句话说就是常识经验。这让人类可以识别很多自动驾驶规则中没有考虑的情况,或者利用无法简单数字化表达的信息。

举个例子,在高空,风尤其是湍流是不可能由传感器精确预测的。当飞机遭遇这类不平稳气流的时候一定不能死板地锁定在事先规定好的航路上,这样会导致机械上的不稳定,轻则飞机一直在颠簸,重则会导致飞机产生金属疲劳产生结构问题。这种时候飞机务必“顺势而为”,尽可能去寻找平稳的气流并尽量停留在其中。这种操作对于学习过气象学,而且能观察到周围地形的飞行员们是相对容易的,然而去给自动驾驶制定这样的规则非常困难。

此外,人也更加擅长预测别的人类行为。一个空域不是只有一架飞机,与各个第三方沟通,协调和合作是人类具有的独特优势。飞行员能够推测出别的飞机以及空管方面的意图,并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调整以提升整个空域的效率。这是一种对未来行为的预测和计划。而自动驾驶只能根据已发生的事件和指令作出调整。

当然,随着技术的进步也许传感器会越来越多越精确,但从原理上规则式的自动驾驶和人类“长上下文”的思维方式总是有所不同的。目前航空业采用的自动驾驶辅助人类的思路我认为是非常合理的。它采纳了不同方面的优势:也就是把机械重复的、对传感器输入依赖强的工作交给自动驾驶,减少人的负担。而把制定计划或超过传感器能力的任务交给人类,人类是整个飞行器的最高指挥官。

那我们再来考虑一下有设备故障的情况。为了应对设备故障,最有效的方案就是冗余,也就是同一个功能或信息可以有数个不同设备来实现。而有效的冗余要求这些设备的能量来源(电力,气动,液压,或纯机械)以及信息的来源(传感器,压力差,磁场)都有所区别。比如飞机的航向可以由物理的指南针,磁场传感器,GPS以及气动陀螺仪读出,飞行员应当在飞行的过程中经常交叉检查来确认这些设备是否工作正常。

那么自动驾驶至少有两个问题:一是自动驾驶的计算必须由处理器进行。虽然现代飞机不太可能电力系统完全失效,但是由于越复杂的系统发生错误的概率越高,负责自动驾驶的电力系统、计算系统、存储系统(包括它们的冗余)发生故障的可能性是不可忽视的。二是当不同的设备给出的数据不一致的时候,自动驾驶缺少读取模拟和机械数据的能力,可能存在无法判断和隔离错误的数据的情况,以至于无法继续执行规则。

考虑一些极端情况。只要人能保持对飞机姿态的控制,那飞机就不会立刻坠毁。如果飞机还有动力,那飞行员大概率就能让飞机安全降落。而自动驾驶想要达成这些目标还需要多的多的要求。

所以总的来说,我认为飞机的无人驾驶是不现实的。未来随着自动驾驶能力的提升,很多双飞行员的任务可能可以由单飞行员实现,尤其是货机。但是除非AGI实现,一名训练有素的飞行员在制定计划和应急处理时都是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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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Corgi Dad's Blog

2024 即将结束。今天 (12月5日) 我突发奇想: 为什么不用笔把想说的所想所言写下来呢? 已经不记得上次真正“写”一些文字是什么时候了。不过终究还是摆脱不过思维定势: 我写了几句话,拍了个照,扔给 Gemini (谷歌的大模型人工智能) 让它识别文字, 还别说, 100% 准确。

其实我有写一些东西的想法也有一段时间了,而且一直想以中文表达出来, 挑战一下自己。 我平常已经习惯了英语世界的思维方式, 脑子里思考、 睡觉时作梦都是英文了。 中文写到现在, 就已经有几处需要重新安排一下语序了。 实在是惭愧。 而且我的思维已经比我书写的速度快太多了, 笔跟不上。

最近生活也是十分烦闷且枯燥, 我的大脑的兴奋阈值越来越高, 持续时间也越来越短。 冬天到了, 我骑行带 来的多巴胺分泌也戛然而止, 而我还没找到再以替代品。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工作占用了我太多精力, 也负担了大部分刺激大脑奖励机制的职能。 最近项目进展比较缓慢, 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等待实验结果, 这个过 程十分无聊, 但却也是必需的步骤。 于是我确实需要一项可以长久, 持续让大脑运转获得成就感的活动。

我的思维定势总是在想工作 —— 我需要改变它, 生活里的噪音太多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伟大的思想和自然的奇观可以探索。

我发现我的拖延症也愈加严重。经常有很多想法在我脑子里酝酿许多天,甚至几个月,我都不会去实践它们,或许我觉得有一些想法可能别人看来会比较蠢;或许我觉得它们只是举手之劳,优先级很低。似乎每隔几个月,我就会经历一个“兴奋感”的高潮,并周而复始。

其中一个想法便是探索不同的快速直流充电桩。我是一个地图爱好者,小时候对着中国行政区划图和世界地图看得停不下来,中学地理课几乎不需要学习课本。我自从买了电动车之后,我便对快充地图欲罢不能。闲暇之余结合谷歌地图和街景去探索不同的地方。而且使用不同品牌的充电桩的都是全新且未知的体验。可是我又感觉专门开车去体验、探索充电桩听起来有点蠢,于是这么久几乎从来没做过。我今天写了这些文字,感觉非常合理!我只是花了自己的时间,也不怎么花钱,有一点像“地理藏宝”。我不应该因为这样一项简单的活动而羞耻!

—————————————————— 美国大选之后各路媒体也是疯狂的很(当然大选之前也是),而且非常迅速地渗透到了非我的我所在的城市、社区、以及身边的人。而我反而愈加花费更多时间在各种社交网路、论坛和网上社区中。今天我照常在那几个应用之间来回切换,突然感觉我真的需要从这些纷繁的信息流中撤退,给自己更多的空间。这些信息流可以短暂地转移到我的注意力,但是却也增加了焦虑感和情绪波动。

或许我需要一次真正的旅行。 现在我总感觉我有责任, 也有义务尽量多和 Josh 一起度过工作之余的时间。于是每天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看电视。 而大多数时间我真的感觉我在浪费生命。 有时候我真心喜欢看那些节 目, 但有时候我真的认为我在浪费自己的人生。 这可能就是我给自己上的枷锁 —– Josh 可能并不在乎我是不是在与他同处。 于是晚上的时间我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在此之前我可能偶 尔写点东西, 看看感兴趣的视频,玩一玩游戏等。 从现在开始, 我要开始读书 —— 从罗尔斯的《正义论》开始。

可能我需要的只是一点勇气吧! 打破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的勇气; 追寻自己真正热爱的勇气; 敢于忽略甚至面对外界的批判和审视的勇气。

2024 就要结束了。 希望大家在 2025 都有自己需要的勇气吧!在此给所有人真诚地献上一首梁静茹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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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Actually, The official guideline rules.

  2. First of all, use ls -ls --block-size=1 or du -B 1 to read physical file size. Physical file size traditionally means how much physical disk space this file has taken. However this is not true in ZFS. I performed some experiments and it is not affected by vdev type and level of raidZ but apparently affected by compression and other fs metadata like extended attributes.

    For incompressible files, the physical size is always greater than actual size. It means that ZFS will never be 100% efficient in this case. I couldn't find any way to optimize the storage efficiency here (ZFS pre-allocates metadata space, so turning off checksum does not reduce the space).

  3. This awesome blog post wrote about ZFS under-the-hood layers and there is a lot between this physical file size to what is being stored to disk. According to this blog ZFS splits the file by recordsize, compress & pads each split to nearest 512B (there are nuiances here, please refer to the blog post), then try to distribute the file with “physical blocks” (defined by ashift parameter when the pool was created). This distribution may be straightforward in non-raidZ vdevs.

    One storage efficiency pitfall here is disabling the compression. Seems to me that without compression ZFS will directly store each recordsize split. This means, if a file terminates in the middle of a split, it will be padded with 0 to recordsize and they are directly stored to disk without any reduction of those 0s.

    Zvols are different but also covered in this post.

  4. In the case of raidZ, here is another very informative blog post. It describes additional padding ZFS does in raidZ. The spreadsheet the author created is very useful when deciding vdev width with your workload (more specifically recordsize or volblocksize).

    Two factors that affects storage efficiency:

    • For a X-wide raidZn array, normally ZFS should allocate (X-n) data blocks with n parity blocks. But at the end of the file ZFS would always allocate the parity blocks even if there are less than X-n data blocks. So the very last parity blocks aren't so efficient. Let's define “inefficient space” as if the file grows by this much, there aren't more parity blocks needed. Then the “inefficient space” is filesize mod (X-n). Assume a even distribution of file size, the average “inefficient space” per file is (X-n)/2*blocksize.
    • For a raidZn array, ZFS will always allocate multiple of (n+1) blocks to contain both data and parity. So average waster space per file here is (n+1)/2*blocksi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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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ocet picture

  • The NB OEM exhaust conflicts with the transmission cover at the front cat flange. Cut a hole or it will be difficult mounting the cover straight.
  • The NB OEM exhaust resonator won't fit. Needs to be cut off.
  • The frame might not be flat and symmetrical. Do not rely on the frame to determine levelness and ride height.
  • The gas tank should be mounted raked (rear higher). Otherwise it will never be filled full.
  • The distance between front and rear subframe mounting point might not be OEM. Do not force it as some guide suggested. Loose the front PPF bolts a bit. Otherwise you will damage your engine/diff mounts.
  • Make sure only drilling left-to-right square bars when mounting the seats! The front-to-rear bars are much weaker.
  • My nose + hood flaps when driving at high speed. It was only mounted at the front-bottom (rotates over a pair of pins) and rear, so that it can be opened to the front. I think the fiberglass can tolerate the vibration but strengthen its mounting point so it won't break.
  • Panel noise is very annoying. Make sure they were either tight or some dampener is used.
  • The wind shield bezel is not flat and narrower on top. Require some improvisation to mount a flat safety glass.
  • The OEM brake lines has a rear passenger side split block. It expects incoming brake lines from the front. Which the rear bulkhead is in the way. I drilled a hole on the bulkhead and routed the hardline into the cabin then connect to the split through the bulkhead.
  • Oh not really an exocet thing but I found the schedule 40 nipple works like a charm on control arm bushing replacements. I learnt it from http://www.youtube.com/watch?v=DKOFTp0PtYc and http://www.youtube.com/watch?v=8FtZXZrlNxE.

(I'll update when I encounter anything 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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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nemo's Blog

真理的可能性,一点随想

看了Jordan Peterson和Dawkins的对话。其中有一个被反复讨论多次的一个主题。

道金斯认为,圣经故事本身并未发生过,至少不是明确按照圣经所记载的方式发生过,所以他认为基督教本身并不承载极高的价值。

承载最高价值的是真理,或者说是事实。是追求客观事实的科学方法让人们登上了月球,带来了现代的科技与繁荣。

Jordan Peterson的视角完全不同,从结果来看,基督教文明是几乎唯一让人类走出野蛮与残忍的文明。圣经本身也可能是随着时代不断被完善的文本。从心理学,神话学的意义上,圣经本身所承载的价值取向是极为有价值的。这个价值取向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文明或人能够存续繁荣的基本,至少是不多的选择之一。

这价值足以高于”事实”的价值,换句话说,圣经里的记载是否发生过,是一个可以被暂时搁置的问题,因为它并不足够重要。

对比来看,道金斯的视角很重视常识—-那就是,真理与事实,有着无法被取代的地位。 这很直白也很难否认。

不同的是,Jordan Peterson的视角引入了一个很重要的元素,那就是人本身。这呼应了他在别的地方经常提到的存在主义视角, 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里,一切价值被釜底抽薪的消解了。一个没有价值世界,难以构建意义。人,是需要意义的动物。没有神迹与隐秘的世界,是人精神上的干涸之地。人会寻找一切能替代上帝的东西。比如,基督的信仰式微了,才会有共产主义的幽灵。 从这个角度来说,面对圣经这样的文本,探索文字的价值取向,比探索圣经是否发生过,要重要得多。

我想给Peterson的视角做一点小的补充,想稍稍解构一下“事实”本身。 我们朴素意义理解上的事实,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脆弱。

我想起来了量子力学里著名的双缝干涉实验,在没有观测的情况下,粒子既不是通过第一条缝,也不是第二条。而是,某种神秘的叠加(所谓概率波)。 这打破了人们对于事实的朴素理解。粒子怎么可能既从第一条缝通过,又从第二条缝通过呢? 那么,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在没有观测的情况下,粒子是如何通过的,并没有意义(闭嘴计算)。是一个需要被奥卡姆剃刀剔除的问题或概念。既然没有观测,那就不应该讨论是如何通过的。强行讨论,那只是徒劳的试图突破我们对世界经验性认知的边界。

一个朴素的事实问题,竟然可以被这么消解。

那么更大胆的按照这个方向思考,如果时间无法倒流,那么讨论一个故事是否在过去发生过,是不是一个也可以被消解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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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蝴蝶曾在此处

确实是一本很短,很易读的小说。人们是怎么感受她们的感情的呢,我为什么会从她人的文字中得到这么多共鸣,世界上的人有多大程度拥有相同或者相似的感觉呢。

看到心里去了,看别人的故事,思考自己的感情。

空からの手紙

原本我是感受不到强烈的爱情带来的感觉的,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太多修罗场和出轨文学,我逐渐拥有了这种感觉,从能体会到的别人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压缩成一条细线,到自己的爱情感觉也变成了同样的感觉。难道感受也是可以通过文字传染的吗。传递听起来还像是两个主体之间的事情,传染像是,两个主体变成了同样的东西,处于同样的境况,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为男人疯狂,之前我还觉得我是绝不会为男人疯狂的,我是绝对的主体,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可以自由控制自己的感情。之前我也是一直这么做的,在感情这个界限模糊的领域,我一直能把感情这道题的范围界定的很明确,哪里好,哪里绝对接受不了,如果没有在我的范围内答题,只能被我踢出感情的考场。我想要一些东西,思考,感觉,陪伴,性爱,我知道我想要什么而且我知道我能得到的也很有限,所以我才能控制感情,或者其中根本没有感情参与。

但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的样子的,从回想在一起的时候开始,从重新加上他的微信的时候他说如果我只想玩玩,明天就不要给他发消息了开始,从再次见面一起旅游(酒店三日游也能叫旅游吗,从他说他什么时候都会接我电话开始,从现在写着写着就开始流眼泪开始,从暑假一起同居的时候开始,从他之前说过好现在到会说永远在一起开始,从给我做了和他的戒指一样的戒指,送了珍珠手链说我是最も美しい真珠开始,从一起看到24岁的日出开始,从说我回国之后先去他外婆家开始,心软软。

我的故事究竟在哪里,我再也不等什么了。

可是为什么平淡的感情生出了这么多涟漪让我好痛苦,我可能是不被爱的,原来我这么需要被爱,原来我这么需要被爱。我会趴在床上听几个小时他直播,听到他的甜言蜜语也对其他人说,会想到我完全融入不进那样的环境中,会想我们其实是没有未来的。难道我就什么都不是吗。

好痛苦,我以为我已经想明白了,原来是我自己在阻止我想下去。

我不能接受的事情是,完全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去做陪聊主播,为了收礼物甜言蜜语和私聊,他说工作和生活是不一样的,可是真的不一样吗。他说让我想现在的事情不要担心以后的事情,担心自己不被爱。可不就是因为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才会完全忽视我的感受吗。他说因为刚刚起步所以才会播一点,我说那你以后会放弃和人私聊带来的收入吗。

昨天晚上我对自己说,让他慢慢离开我的生活,给自己一点时间。

昨天做了饺子吃,还收拾了房间,把一切弄得干干净净,符合我的行动规律,躺在浴缸里听播客,这样的生活我也好喜欢,现在和他接触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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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鹿樵手帐

#日常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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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落地羽田机场的日子为始,已过去差不多一周,做个简单的记录。 首先感谢在东京有尚能照应我的亲戚,让我不至于一个人拎着体积装得下几个我的行李箱搬家走动,入住寮之前也有一个短暂落脚的地方。与亲人的几天相处,冲淡了独自一人闯荡异乡的那种苦涩。 再来是心态上的变化。这是我人生的第二次留学,内心涌动的不再是初次出国的新奇,而更希望化身一个水滴,顺利融入眼前未知的都市大海。凭着这份觉悟咬牙忍住了两天的都市圈早高峰,虽然这行程非我本意(笑)。 最后是感恩一周来遇到的日本店员们。超市成为这一周我最常光顾的地方,在采购和收银时遇到的日本店员都很耐心帮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大叔,先尝试跟我解释退税问题(没听懂x1)后又问我一次要免税吗(没听懂x2),收银时又跑过来帮我结账,突然来句“我灾学中文”“泥是哪里人”😄在我什么问题都回答“不用”时给我办了积分卡,还教我怎么用。细思极恐的是,听着大叔的中文口音,我非常能想象到我的日语在日本人听着是多么灾难了(汗)。 想起在标日初级就学过的一句话『右も左も分からない』,完美概括每天出门的我……庆幸的是,我已经克服了对国内电商平台的依赖,也学会了日式垃圾分类(真难啊),争取有朝一日自己做饭养活自己。 明天日曜日,好好给自己放一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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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汏啲菘癙βèň菿傷

  1. Make sure you have insurance before you drive the car. I got mine from midwestclassicins.com.
  2. First stop is DMV, prepare your documents per official guideline here, a couple notes on Reg343 and Reg 5036 forms:

    • DO not put any donor VIN on VIN section, either use your chassis number or DMV is able to give you a temporary one.
    • On reg 5036, the “Total value” of the vehicle must include labor cost, even if it comes from you. So if you only have itemized parts cost listed, the total value must be greater than those added up.
    • If you are using your own car (already registered to you) as a donor, make sure to request a DMV junk receipt, they will take the title. On reg 5036, do not specify cost on the donor, and label part source as “owned junked”.

    Specifically state “special construction” at DMV. They will collect the money including tax this time. Then they will instruct you to get a VIN verification from CHP, as they will not issue the SB100 certificate without it. You need original DMV supplied reg 126 form for CHP.

    DMV also requires brakes and light inspection and in my case DMV needed it before giving me the CHP reg 126 form. YMMV but from what I read online DMV don’t want to issue temp operating permit without brake & light. They will only give you a one day moving pass without it.

  3. Brake & light is done commercially by a third party so it is often straightforward. I failed for the first time because they requires a license plate light. An Amazon special works. All my lights have dot markings so I don’t know if they will fail you on that.

  4. Technically, VIN verification at CHP should only check if any part of your car is stolen, and verify if anything can be used as a VIN (if not they will issue a ca VIN). However in my case CHP also checks for a lot of other stuff. Such as fenders and safety glass windshield (poly won’t work). CHP892 is a document that describes CHP guidelines.

  5. Come back to DMV, request sb100 certificate . They have to call Sacramento cert office, the cert office only opens weekdays till 4pm . You will get the number verbally but BAR requires the physical paper so just wait for a few weeks. Once it is physically arrived, call BAR to make an referee appointment. Now they implemented a virtual referee procedure so the first round is done over the phone. You will receive an email on what document is required. My virtual referee is really an asshole so make sure your document is organized in good order, and in my case he can’t see some of the attachment so maybe don’t send too many attachments in one email, you can send them multiple ones no problem.

  6. Once virtual referee approves the request, you will receive an email and you need to call the BAR number again. This time tell them you want to make a physical referee appointment using information you received.

  7. The referee physical location often located on cal community college campuses, the technician there is way better than the virtual one. He did not ask me if I wanted to choose body or engine year for the car but I assumed he chose the body for me. As he did not run any sniff tests and only checked my PCV. The referee will give you a smog report.

  8. Go back to DMV, give them everything, get your license pl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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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蝴蝶曾在此处

#天天的快乐日记

本期主要内容:打比赛!打游戏!演唱会!

小猫从森林发出此月记,共1331字,创作时间2个月(不是)。

怎么真有人付钱让我比赛啊(不是

突然的好事袭来,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有奖金的比赛!第一名4000,第二名3000,第三名1000,一共8支还是6支球队,我们派出精锐部队去争夺第一名,是两只真高水平的队伍,在场上kuakua本垒打,足球场对角线开两场,那左打推打推的都快到足球场长边了,真是帅啊,最后我们两支队伍一个第二一个第三,钱钱平分!!!

本来以为就来这么一次吧,主办方真的爱我们又叫我们去比赛,这次是远征!一起坐着大巴上高速去比赛场地,比赛场地是一个儿童运动公园那种,有特别特别高的滑梯!不仅比赛好玩,公园好玩,包车还包饭还有奖金,还有比这很爽的比赛吗!最后我们输给了一支全是外国人的队伍,真的好强啊好喜欢强强对决,这次是棒球场地所以大家退的巨远,高飞接杀真的好爽,我接杀了一个特别悬的,队友都夸我耶耶耶,中外还问我怎么就跑到那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凭感觉跑的,好喜欢和队友一起打球。还打了一个大的!对面说我要拉打,让守备移到右外,我啪给他打个左外的,慢垒是真的很好控制啊呜呜呜呜。最后还滑了巨大的滑梯!满足!

瘦了10斤于是买了1000的内场票

没想到吧,现在我还保持着瘦10斤的状态,健身是真的很好!流过的汗水和增长的肌肉好像很难反弹! 演唱会是中岛美嘉的,不仅是因为瘦了10斤还因为考试完了很开心!票是演唱会前一天买的,我就说你们这些黄牛的票卖不出去吧! 除了大家肯定都听过的一了百了,我最喜欢的两首是桜色舞う頃、雪の華,在现场听真的感觉被净化了,僕には是第一次听到,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真的很喜欢演唱会这种进入异世界的感觉,好像也能遇到不一样的自己。 第一次演唱会内场的感觉是,除了觉得自己花了很多钱以外没什么感觉x吐槽是内场都是平的所以有可能前面的人会故意坐高,我前面那个人都坐他男朋友腿上了,忍不了说了就下来了,我真棒!

雪の華

中岛美嘉

物料

象牙塔里怎么还有drama!

上一期drama的后续就是,我们不仅平局被当成输球了,网上说几句真话还被网暴了,学校叫我们赶紧闭嘴吧,威胁说再闹不让去全国赛了,最后这个全国赛呢,还是不给钱,说句丧气话真的不想再打垒球了。 但是我要打,我就要打,我们的球队要一起成长,一起走向胜利。

星露谷你别太好玩了

上图,六月玩了12天75小时什么水平。 物料 人会在ddl来临的时候觉得干什么都有意思,我之前觉得星露谷有什么好玩的,虽然之前不知道什么促买了但是一直没有玩,可能打开了一下发现这个新手指引真的,不查攻略很难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头雾水。 转折点发生在那个下午,走进社团工作室的我,发现队友正在打星露谷,我又在ddl下快疯了除了ddl什么都想干,于是!星露谷启动! 一开始甚至不知道炸弹是用来炸矿的,我还想着给我这么多炸弹干什么用,差点把家炸没了还不知道有回档这回事。一开始也不知道升级了锄头和水壶之后长按可以多个格子一起浇!那我之前一个格子一个格子锄的地算什么!!!一开始也不知道社区中心献祭这回事(和上次玩距离太久了,可能是最开始的时候触发的剧情,最后第二年第三年才献祭完,一开始也先和莱纳斯,刘易斯和格斯10星了,笑鼠我了,一开始也不知道有什么群体十星,也是队友告诉我群体十星有意思于是我开始了漫漫送礼物之路,喜欢那些喜欢便宜东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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